到了下午,阿玛回来,全家人一起出动去梅姨家拜年。梅姨之前家中也算是大户人家,家中开着几间绸缎铺、雨花石铺,父母还置了两座宅院,之后遇到一个落魄秀才饿晕倒在她家门口,梅姨将此人救回,而后两人渐生情愫,父母看这人为人还算老实,再加上这人自称是孤儿,也就答应了两人婚事,留这人在自家做了倒插门的女婿,之后还将家中的铺子交予此人打理,哪想到此人竟是个白眼狼,三年半前一次从京城送货回来,就说准备半年后进京赴考,而后白天打理铺子的生意,晚上就在家中彻夜读书,梅姨和父母都很开心他能如此上进,却不想此人竟是暗怀鬼胎,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将家中的铺子全都偷偷变卖了,而后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掳掠一空,自此杳无音讯。梅姨年迈的父母一气之下撒手人寰,之前的亲友看到她家这般景象,也都能躲就躲,当时梅姨怀着两个月的身孕,无所依靠,只能将自己家的两座大宅,一座出租,一座一分为二卖了出去,其中一半就是卖给了恭佳崇安,也就是若水阿玛家。而梅姨自己重新买了个小点的带店面的院子居住,依然是开了个小绸缎铺,做自家的老本行,再加上梅姨自幼受父母熏陶,为人活络、人缘极好,平时帮人说媒、再揽点绣活之类,家中境况终于一点点好了起来,但是一到过年的时候,只有梅姨和雅慧两人的小小院子便显得倍加冷清。而若水家呢,姥姥跟着姥爷外派到广州,奶奶爷爷在京城,也是没有亲戚在江宁,于是,两家人一合计,每年大年初一,两家轮流备宴请客,今年就正轮到梅姨了。若水也有机会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看看这一直温柔如水,做起来事来却又毫不含糊的梅姨家,究竟是什么样子。

额娘好奇的拿起那本书,不就是《饮水词》吗?一翻开才现,每词后小婶都附了一篇小文,写着当年纳兰容若写这词的时间、地点、还有生的小事,翻到书的最后一页,额娘不禁惊呼起来,居然是纳兰容若当年的亲笔签名。天哪!这是纳兰容若的签名书啊!额娘抱着书,脑中反反复复回响的都是“签名!签名!”,足足愣了有一刻,直到阿玛要把书抢走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就是:“你要再敢动我的书,我就跟你拼了。”说着把书夺了回来,轻轻擦了两下,又紧紧抱着,几步跑进屋把书藏了起来。阿玛楞在那儿,好半晌才低头问尚容和若水:“这是你们额娘吗?”俩小不点都傻了眼,这哪还是那个温柔的额娘啊,禁不住一齐摇头喃喃道:“不是吧……”。正说着额娘已经出来,瞪了父子三人一眼:“还不赶快收拾东西!尚容、若水,自己拿麻花儿吃!”一句话惊的尚容若水一跳,马上抓起麻花儿,往嘴里塞。额娘也不理他们,哼着小曲儿去搬那两大坛葡萄酒,吓的阿玛马上去接。

阿玛摇头晃脑的装作捋着胡子道:“我来就我来,今年呢,你给额娘和哥嫂家送的礼物最丰厚,光打好的一两一个的银锞子就给包了八个,我一年才三十几两的俸禄,都够咱们全家吃半年了,又给他们了些上好的云锦,给哥嫂的那两个孩子一人做了身衣服,还给老太太送了尊贴金的佛像,其他的花簪子、吃食之类的就不说了,他们的回礼肯定是最大的那个包裹。我小妹虽然嫁出去了,可是嫁的实在不好,妹夫在家里闲着,连个进项都没有,之前我看你寻思来寻思去,还是给包了六个银锞子,又给了些其他的东西,她的境况不好,顶多给我们回点吃食之类的,我看那个中间大小的包裹里有些四四方方的,肯定就是那个了。至于弟弟那儿,你备的礼可是最轻的,想来他们的回礼应该就是最小的那个吧。”

若水听见这话,心下一片温暖,这次落水的事是让自己很害怕,但是最害怕最伤心的,只怕还是自己的家人,连尚容都跟变了个人似的。只是想起那日烧的时候做的那个噩梦,梦中的那个旗袍女子自己好像见过,而那个茶摊、还有周围的场景好像也很熟悉,自己曾经去过那个地方。刚才额娘张妈聊起来,似是知道些什么。

额娘转头看了看若水,点了点她的鼻子:“没出息的,几块绿豆糕就把你买通了。算了,你都不计较,额娘也不枉做恶人了。尚容,你以后要再敢欺负妹妹,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离那帮孩子远点!来年真得把你关在家里,好好管教管教才成!”尚容看额娘不生气了,暗地里松了口气,接下来一整天就赖着额娘东说西说的逗额娘开心,若水也趁这时候,支使着尚容给她拿这拿那,尚容倒也不抱怨,乖乖的帮着忙,看来经过这次事也懂了些事儿。

额娘更是惊讶不已,正看到刚走进来的阿玛,问道:“你教过囡囡这几个字?”

到了中午,整个前院终于收拾了七七八八。吃罢午饭,阿玛额娘又在前院的院子里摆了六张圆桌,圆桌中各放一转盘,周围各放了很多桌椅,准备明天招待客人。若水睡醒午觉的时候,额娘跟张妈正在厨房里和面做点心,阿玛在小河边钓鱼,说要给明天桌上添道大菜。额娘看到若水,就要捻她出去,若水一手揪住额娘的衣服,嘴里念着:“若水,帮忙”,逗得额娘直乐,张妈在一旁笑着说:“您看看咱们家小小姐,从小就贴心,知道心疼额娘呢!来,若水,洗洗手,给你块面,一边玩儿吧!”若水喜滋滋的拿着面,揉成一个小面团,把一端捏出个尖尖的小嘴,另一端捏出个小尾巴,又拿了把小剪子,一排排的剪出些面刺,最后又在小嘴的两边一边安了一颗绿豆,不一会功夫一个活灵活现的小面刺猬就出现了。若水得意的举着自己的小刺猬,放到额娘和张妈面前,把二人惊讶的合不拢嘴,张妈直说:“都说这龙生龙,凤生凤,小小姐年纪这么小就这么巧,定是遗传了小姐的手艺啊,将来肯定是百里挑一的巧手!”额娘则是看着若水,奇道:“咱们打她出生,也没做过这个啊,难不成真是这丫头自己想出来的,看她那架势,倒像是做过很多次。”

“哈哈,”阿玛大笑道,“这孩子还真有意思,今儿个她偷偷叹气我也看到了,赶明儿不买了,难为这孩子这么小倒也懂事,只是可惜了我那一个大子儿。”听到这,她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之前她还自以为是的觉得哄哄大人真容易,没想到原来阿玛额娘早就看穿她了,碰上这么聪明的爹娘真是万幸中不幸啊,以后还得多长点心眼才行。她在这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额娘那边正拨着大算盘,“唉!咱家现在这境况,能省则省吧,你说的也是,这先生就先不请了,咱们就凑合着先教着吧,长大了送到官学里,再由师傅好好调教。”

她就时常让张妈抱着,透过花格窗静静的看着屋外的小庭院。院子里青砖铺地,东北一角种了一树腊梅,从书房东侧的小圆窗向外望去,那粉墙黛瓦衬着点点一树红色,显得分外的清丽娇艳。腊梅的南边是一间东厢房、一间厨房,平时张妈就带着她住在这东厢房里。对着腊梅的西南角院墙处砌了一个更大一些的狭长的花坛,花坛里种了几株月季,摆放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雨花石,都是阿玛不知道从哪里倒腾回来的。额娘在石中放着微缩版的小石桥、小石亭和竹子水车,居然还在小石亭旁放了一男一女的两个小石像,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鱼缸,养着几尾红色水泡眼,沿着墙种了一排竹子,一边遮掩起后面的厕所,另一边一直延伸到一个月洞门的门口,门上加了一把大铜锁,她还从来没有进去过,月洞门的另一侧则是阿玛搭起的小葡萄架,下面吊着的秋千是她的最爱,可惜她的身体还太小,没办法自己去玩。院落里还有一口小小的水井,井水很甜,平时泡茶做饭都是用这井水了。南侧除三间略小的放杂物的倒座房外,就是个小小的院门了,每次看到这个院门,再对比下隔壁的一个黑漆漆的大门,总觉得家里这门着实有点小气,跟那大门比起来倒更像是个边门。整个院落不大,也没什么名贵的家具摆设,却处处都能看出女主人的兰心慧质、男主人的匠心独运,正应了那句广告词——“有巧思,无难事”。

黄泉路?孤魂野鬼?一时间她有些惊疑不定。

海棠:胡尔佳氏的贴身丫头,待人亲切多礼。

青儿:康熙二十六年生于江宁,家庭贫困。原为鸣凤绣学的学生,后经招聘入若水家帮忙,在满儿嫁人后接替满儿的工作。

“您就捧我吧!那赶巧儿今儿都拿给我吧,忙完年我做先做那件嫁衣,可别耽误人家吉时啊!”额娘笑道。

“行了,二位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能人,就别互捧了,能不能先想法儿医治一下在下的肚子啊。”阿玛领着尚容,进屋插嘴道,“中午在府衙就没吃饱,刚又在外面陪着尚容玩了好一会儿。”

“呵!您瞧我,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倒怠慢客人了,梅姐这厢给您赔不是了,您夫人借我一下,有您夫人的巧手啊,饭一会儿就好,稍等啊。”梅姨福了福,跟额娘笑着一起拉着手去厨房了。

阿玛在后面叹口气,拿了块桌上的点心,一块自己塞到嘴里,一块递给尚容道:“狗子啊,看来我们还得饿一会儿,走吧,阿玛带你再去买个二踢脚炸炸。”说着,抱起尚容冲出了房门,尚容趴在阿玛肩上,冲若水和雅慧露出个极无奈的苦笑。若水和雅慧都不由笑了起来,还真不知道是阿玛陪尚容玩儿,还是尚容陪阿玛玩儿了。

雅慧抱出自己新做的布老虎,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的,但是做为小孩子的第一个作品来说,也还算不错了。只是这个布老虎只绣出了个轮廓,填好了棉花,鼻子眼啊什么的都没有,不过就这个样子,已经足够雅慧开心的了,雅慧拉着若水问:“这个布老虎,好看吗?送给爹,他会喜欢吗?”

若水笑着看了看雅慧,一边使劲点了点头,一边心中感叹,自己有阿玛照顾,从不曾体会这种没有父亲在身边的感觉,现在想想之前父亲给买的糖人,只觉得甜在心里,温暖在心里。若水伸手拉住雅慧,道:“走,找阿玛,买糖人去!”倒把雅慧吓了一跳,一只手抓着布老虎,在若水后面不停的问为什么要买糖人啊。

阿玛领着三个小孩儿,在外面玩的不亦乐乎,正玩着,一不小心把若水的小花棉裤刮破了。若水低着头,扁着嘴,心疼极了。阿玛还在旁边逗她:“你看你雅慧姐姐,都会自己缝布老虎了,你能自己缝你那衣服吗?”若水一听这话,跺跺小脚道:“我能!”,说罢转身回了屋。

雅慧在旁边劝道:“若水,我帮你吧!”若水摇摇头,只让雅慧帮忙找出针线,就自己找了个小板凳,在房间里弯着腰缝了起来,凭着前世的记忆,这动作倒还有模有样,可惜现在的手脚还不太听使唤,看起来像一条毛毛虫弯弯曲曲的,不过好在总算缝完了,不算太丢人,若水开心的拍拍手。正巧这时,额娘走了进来,准备上菜。若水急于显摆一下,就喊道:“额娘,额娘”,边喊着边准备要跑过去给额娘看看自己的成果。结果,不知怎么,怎么都站不起来了。雅慧还在旁边喊道:“干娘,你看,若水会缝衣服了。”额娘一听,笑着走过来,却看到若水站了好几下,又都摔回椅子上了,连忙蹲下看若水怎么了,一看才现,若水刚才弯腰缝裤子的时候,竟然不小心把上衣和裤子缝到了一起,不由大笑起来。雅慧一看也乐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若水刚还得意,结果竟出了这么大一个丑,看着额娘和雅慧笑成那个样子,又难看又好笑,最后也还是忍不住一起乐了起来。梅姨也进来凑趣,看到这情景,也笑的喘不过气。最后还是额娘,拿着剪子帮若水剪开,又重新缝好,一家子这才停住,笑着去各忙各的。

不一会儿,阿玛带着尚容跑回来,去看若水缝衣服的成果,额娘又不仅笑了一番,倒让阿玛和尚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额娘也不解释,去厨房帮忙上菜。时间不长,几道菜就都一一上桌了,先是一盘拌猪耳丝、一只金陵盐水鸭,而后是笋煨火肉、松鼠鱼、鸡汤煮干丝、芙蓉豆腐、拌黄芽菜、酱炒三果,最后一大碗酒酿圆子,再加上一些小点心,什么雪花糕、松饼、软香糕之类,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子。一大家子人说说闹闹,吃罢晚饭,还相约第二天要去夫子庙逛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