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钊最是个反应快的,眼见此计甚好,便一挥衣袖,往白玉石阶下又跪下了。

端坐在屋里的老板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道:“那是南海来的南安郡王的人,你没看见他们穿的那衣服?倒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年年都是这样的阵仗。你不知道,去年还在这路上撞死了个小孩呢!只是,今年似乎比往年还要匆忙,该不会是这南海出了什么事吧?”

她前几日方从下人那里听说了薛蟠的荒唐行径,那孩子来往的哪里是那些正经人,左不过是些风流孽障罢了。再想及宝玉当时如此年幼便让丫鬟有了身孕,其中又岂能没有薛蟠的功劳?只恨此话无法与贾母言语,否则怕是连累了自己相中的宝钗,因而只得坐立不安地忍了下来。

贾琅闻听,登时又一头倒回了那柔软的被褥上去,哀叹道:“从此之后,我再不说变成国宝这话了。”

“此时是白天。”

贾琅微微摇摇头,道:“你也须得加快些才好。这几日,这边的老太太满心都想促成这木石前缘,日日提着让宝玉往林府去走动几遭儿。要不是二太太不愿意,只怕早就去了。只怕林姑父,也早已将林姐姐的婚事上了日程呢。”

正值春光,柳绽新碧百花争艳,满目皆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景。先前水溶送与他的兔子此时早已长成了无比硕大的一团,瘫在那碧草上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极大的圆乎乎的毛垫子,只有两个竖起的耳朵能体现出这是个活着的生物。

贾琅却仍蹙着眉,不安道:“若是那返香寺果真有问题,那之前去过那儿的无辜女子如此这般,我倒希望是别处出了岔子的好。”

明明关心的不得了。

他拿着个精巧的铜铃铛逗弄着莛哥儿,便听见张氏缓缓问道:“你跟着北静王世子去住了这几日,可有什么事?”

一直飞奔到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那神骏非常的白马脚下蓦地出现一朵浮云,飘飘然便往那碧空中去了,隐在了那团团的白云之中。云雾都萦绕在周围,一缕缕一团团,贾琅不由得便伸出手去,想要鞠一捧在手里,可纤白的手指碰到那绵软的云团时,却只能感受到微湿的水汽,而无一点实质性的触感。

众仙皆思索着,唯有阎王款款发言了:

探春是养在王夫人膝下的,哪里能不接她的话。当下便抿嘴笑答:“我看刚刚有下人搬了两盆海棠花来,开的却可爱。不如就以此花作诗,如何?”

贾琅已经翻身跨上了马,见状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同宝玉说了声告辞,便径直骑着小三往街上去了。他却并没有直接去北静王府,而是在那一处拐角处一转,在一个卖馄钝的小摊前坐下了。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那群闲着没事儿干的神仙把我们派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你找点事儿。

贾琅失笑:“莫要如此。我堂哥去世尚未满一年,饮食上自然是要注意些,荤腥都是不能沾口的。可是哪里,便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一碗普洱茶还未入口,先听一个清脆的孩童声音从门那边传过来了:“母亲,母亲?”

水溶先解了衣服入了水,随即便向他伸出手来:“慢着点,这边水浅一些。”贾琅随即也脱了衣服,被他抱下去,果然池中有一处光滑的青石垫脚,比别处略高些,刚刚好够他探出一个小脑袋。

贾琅一头雾水:“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说要去骑马吗?”

“不然呢?”张氏懒懒看她一眼,“我竟找不出一个更妥帖的人来了。若是琏儿没那个心思,就放在他屋里做个管事的也是极好,她又懂事,不会去争那些不能肖想的东西的。”

都老天拔地的了还要立规矩,张氏心下自是不满,面上却不露分毫,殷勤地连连布菜。

可是有时候,看着这个熊孩子,他还是想把水溶拎起来揍一顿。

只是,眼下既然无法回去,这贾迎春又做了他的姐姐,他是如何也不能让对方沦落到书中那样嫁给中山狼活活磋磨而死的下场的!他贾琅对世间万物都无甚执念,偏偏就对自己的亲人护短的很。入了他的眼的,一丁点儿也不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谁料这日三更之时,张氏忽然发动了,只躺在房中捂着肚子呻-吟不止。此时大老爷贾赦并不在家中,众人都已安歇下,闻听顿时慌了手脚。贾琏匆匆披了大衣服守在门外,心焦不已,来回踱步不停。

他大跨步往里面走,两边的门人皆是见惯了他的,眼下也没人去拦。有个小丫鬟指道:“贾三爷,世子爷在那边儿小花园里呢。”

贾琅道了谢,匆匆忙忙赶过去,果见青年穿了一身极单薄的白衣,在那梅树下仰着头看雪。他一路走近,见那人面色尚好,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你怎么在此处站着”

水溶低下头去看他,狂奔而来的少年尚且气喘微微,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时,满满都是担忧。他蓦地伸展开了自己的双臂,一下子将少年抱进了怀里,闷闷道:“阿柒,只要让我抱一抱,就好了。”

他一早便知道,凡人皆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居住在九重天上的神仙们早就看惯了沧海桑田,凡人的生死于他们而言,终究只是一瞬间罢了。是这苍茫大海中不起眼的一滴水,连个稍微大点的水花也激不起来。

不过是蝼蚁,哪里有人会在意蝼蚁的生死呢?

甚至北静王,也是不该活到今日的。他的命本该终结于几年之前,可却因为日日与水溶同处一府,身上多了些仙缘与福气,这才撑着病体撑到了今年。

可水溶明知道这些,胸口却还是密密麻麻地疼着,这是种令他很稀奇的感受。他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阿柒一人能令他动容。他是没有父母的,他诞生于那洪荒混沌之中,与天地同寿。他不懂所谓的父母儿女,可眼下,却真实的感受到了这非同一般的酸楚。

酸楚到,他几乎都要落下泪来了。

贾琅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低声道:“想要哭的话,便哭吧。你现在是凡人的身体,本就是有这七情六欲的,这并非什么可耻之事。”

青年低头靠在他的颈窝,慢慢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的眼睫上果然挂上了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

“这却是我第二次哭。”水溶将那滴水珠点在手指尖上,轻声道。

“第二次?”贾琅怔了下,随即望向他,“那第一次是为了”

水溶的眼眸忽然深远了些,一瞬间想起了那日漫天闪耀的光芒、飞射的羽箭,还有就在自己眼前,慢慢幻化做光点逸散开来的魂魄。

他下意识便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像要确定这人确实在自己怀里似的,低头使劲蹭了蹭。

不明就里的贾琅也努力地回抱回去,他的身高尚且不足,胳膊也较短,却还是使劲让这个人可以依靠着自己。

二人于漫天飞雪中相拥相偎,许久之后,方才放开了些。贾琅去与哭的几乎不省人事的北静王妃道恼。

北静王的丧事办的很是浩大。

飘飘洒洒的纸钱将街道都覆盖了大半,四王八公建立的祭棚挤在街道两旁,锣鼓喧天,哭声震地。

而在这样的悲乐里,北静王世子扶灵回了乡,将这个曾经温和慈爱的父亲永远地下葬。

贾琅送他出了京城,立在漫天风雪里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才带着小三爷回了府。

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风云卷卷,寒风凛冽。

只落得白茫茫大地上几行脚印,一直蔓延向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