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到此为止……到此为止……一首摇滚终于结束,换成了舒缓的鼓点,肖嘉树才压下满心戾气,慢慢站起来。但他刚踏出一步,嗓音疲惫的男歌手便开始吟唱,歌词既沧桑又悲凉,一瞬间激起了很多回忆,有好的也有坏的,但坏的在渐渐褪色,只留下好的永远珍藏在心底。两个小男孩手拉手一起上学;躲在高高的大树上,你一句我一句地畅想未来;高个子的男孩每天都会骑自行车带矮个子男孩回家,不小心摔跤的时候,他会把小男孩抱进怀里,轻轻抚摸他脑后的黑发……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方坤心有同感地点头,而林乐洋则直勾勾地盯着拥抱中的两人,目光说不出地复杂。不明不白的,他心里竟恐慌起来。

肖母出离愤怒,尖叫道,“肖启杰,你混蛋!当年我的确签了婚前财产协定,我嫁给你不是为了你的钱,这是真的。但我是我,小树是小树,我可以不要你们肖家一分一毫,但小树是你的儿子,他理应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们不能把他丢到国外便什么都不管了,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呜呜的哭声传来,透着浓烈的悲愤和无奈。

几位老戏骨早已习惯了导演临时换场次,陆陆续续答应下来,唯独肖嘉树心里有些发虚,揪住黄子晋问道,“子晋哥,第一百零八镜是什么内容?剧本拿来让我看看。”

同样的,林乐洋心里也充满了抗拒。他很不喜欢方坤看自己的眼神,审视、怀疑,戒备,甚至是轻蔑。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人一定很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不配跟季冕在一起。未来将与方坤朝夕相处,那感觉比装在套子里还让他窒息。

“妈,当明星助理应该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能比明星本人还帅吧?我这个发色是不是太酷炫了?要不要染回来?”他一边抹发蜡一边嘚瑟,“妈,我会不会抢了季冕的风头?我跟他一起走出去,那些记者会不会全都跑来拍我,把季冕给忘了?”说完觉得很有趣,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像一只偷到香油的小老鼠。

来了来了,果然有故事。方坤竖起耳朵,准备搜集八卦。

“你这孩子……”黄美轩话没说完就被黄子晋打断了,“姐,你别逼小树。他刚入圈,得先适应适应。”

当然,这些问题其实他都可以克服,但早在试镜之前他便与陈鹏新说好了,如果自己当了艺人,一定会请他当经纪人。陈鹏新与他是高中同学,两人家境都很困难,于是相约来京都闯荡,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曾挤在同一个桥洞里,互相取暖、互相勉励、互相扶持,最终才有了今天的一切。陈鹏新交际能力非常好,赚得总是比他多,所以常常接济他,若是没有对方的劝说,他也不会重拾课本考上大学。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肖嘉树觉得自己简直是度日如年,捏酒杯的手都在打颤。他发誓,只要自己能活着走出这家餐厅,以后便再也不吃垃圾食品了。当他内心散发出强烈的sos信号时,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先是与方坤、季冕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亲昵无比地捏了捏肖嘉树的脸,“小树苗,回国了也不来看看你苏阿姨?”

作为一个职场小萌新,又是在boss面前,肖嘉树勉强压下了被口腔溃疡支配的恐惧,颤巍巍地切下一块肉放进嘴里,状若平常地咀嚼。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在季冕和方坤看来,他的表情就像是在吃毒药。

肖嘉树原以为自己考上沃顿商学院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爷爷会对自己改观,但现在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肖老爷子性情十分顽固,他要是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掏心掏肺,讨厌一个人便是看一眼也嫌多余。肖嘉树的异母哥哥肖定邦就是那个被偏爱的,而他自己则是个多余的。

肖嘉树不以为然道,“妈,这不都是废话吗?难道我混娱乐圈不是靠你?我能拿到好资源不是靠你?我为什么要不高兴?”他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啼笑皆非道,“妈,你想太多了。我要是混得不好,那是因为我能力不够,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要是混得好了,一是因为我努力,二是因为我有一个能帮到我的好妈妈,这也不是任何人能抹杀的事实。我们是母子,为什么一定要划清界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总想让你去帮我开家长会,但爸爸从来不同意,说祖父不准你抛头露面,我那个时候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一声都不敢吭。其实我心里可难受了,我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薛淼是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邢凯迅速进行了转发并圈了薛淼的私人律师。两家华国最顶尖的、也是敌对的律师事务所头一次合作,却是为了一桩小小的民事诉讼案,阵仗可真够吓人的。

“好的季哥。”方坤二话不说就把上午刚交接完的工作推回去。

肖嘉树收回手机,遗憾地摇头,“怎么会没过审呢?我要是某局的领导,季哥的每一部电影我都让他过。季哥出品必属精品!”他一边夸奖一边用小号点赞,完了翻一翻其他人的微博,却看见这样一篇文章——《扒一扒娱乐圈的心机婊》,统共几千字,全部用来数落某位女星如何耍大牌,如何不敬业,如何上位踩人等黑历史,有板有眼,高潮迭起。

哎?林乐洋蒙了,然后坚定摇头,“不行,我不能哭。”

“没错,就是《逐爱者》。你去不去?”黄美轩并不看重这次机会,能拿到男一号固然好,拿不到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薛姐早就说了,让小树苗自己去发展,他想拍什么片子就拍什么片子,不用干涉。当然,如果他想拍个色情片什么的,不用黄美轩出手,薛姐就能打断他的腿。

方坤大松口气,暗暗忖道:肖嘉树挺识趣的嘛,知道不能拖累咱们公司。什么烂剧都敢投,他也是在国外待傻了,适应不了我大天朝的环境。

他打开冰箱拿出三盒冰淇淋,凉爽又甜腻的食物立刻收买了保姆阿姨和魏博容的心,就连浴室里的魏博艺也探出半个脑袋,脸红红地说道,“肖哥哥,我也想吃冰淇淋。”

林乐洋这才回过神,微红的眼眶蓄满泪水。他很想跟季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贫乏无力。季哥总是如此,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并轻轻松松带他走出困境。

林乐洋赶紧把心思收回来,却发现两名小鲜肉正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自己。经历了太多世态炎凉,他当然明白他们为何会有这种转变,无非是因为自己是季哥旗下的艺人,而他亲自来陪自己上课,仅凭这段关系,他的起点就比他们高很多。

季冕的心神被这番话吸引,不再看林乐洋,转头道,“孔荀的两个儿子分别参加了立场敌对的两个政党,还在内战爆发时互相厮杀,最终两败俱亡,这个剧情有些敏感,过审时组委会没给批,万导不得不删掉很多戏份,又补拍了一个主旋律的结局。为了拍好打扫空屋这一幕,我准备了一个多月,还n了四十多条,也算是史无前例。”

看到这里,肖嘉树不禁目瞪口呆。我靠!这个剧组简直是藏龙卧虎啊!连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都能有这种演技!他碰了碰身边的黄子晋,悄悄比划一下大拇指。

罗章维手有些痒,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大喇叭放在远处的高脚椅上,只得按捺住打人的冲动。

施廷衡满脸胡渣,表情憔悴,身上穿着一件清洁工制服,正站在场边等待拍摄。林乐洋则穿着笔挺的警服,手里拿着剧本,时不时低头看几眼,念叨几句,似乎很紧张。

“季哥,你是不是答应我了?”挂断电话后,林乐洋确认道。

“你这是要跟李佳儿划清界限?你不会怕了肖嘉树吧?”方坤大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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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冕能说什么呢?他对修长郁的敬重不是假的,放下电话后却也没有立刻推翻合约。他得为李佳儿找一条出路,不能让她就这样毁了。某些人自以为可以玩弄别人的命运,像上帝一样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甚至横加干涉,这很恶心。

“好的,谢谢季哥,谢谢坤哥。我手机里没有以前的照片,回去以后在旧手机里找一找再发过来。如果有记者问起这件事,我不想隐瞒,可以吗?这样做会不会招黑?我不大想说谎话,只想做真正的自己。”李佳儿紧张道。

“都整容了还说什么做真正的自己,呵。”肖嘉树幽幽开口。

李佳儿,“……”这人谁啊?神经病?

方坤&季冕,“……”肖小少爷该不会还信奉小学生那一套——喜欢谁就可劲儿地欺负吧?

过了好一会儿季冕才接上话,“承不承认全看你自己,我不会干涉。工作室会做好相应的公关准备,被黑也不怕,总能洗白。”

“对,先黑后白再红,这也是一种成名的方式。你如果不想隐瞒,那就大方公开,现在的粉丝很喜欢耿直的明星,操作得当的话不一定会招黑。”方坤也安慰道。

super新声代的女选手绝大部分都整过容,有些还很明显,脸削得比锥子还尖,低下头能把胸戳破,除非观众眼瞎才看不出来,但她们偏偏不肯承认。这个时候若李佳儿站出来坦诚,那相当于一股清流,非但不招人讨厌,反而很得路人缘。届时公关部再请一批水军引导舆论,李佳儿的形象很快就能扭转,顺便还能打造一个“敢说敢做、性格耿直”的人设,可谓一举两得。

方坤越想越觉得可行,暗暗把这件事记下,准备回去就让人做方案。

李佳儿彻底放心了,拿出手机点开图库,想找一张没整容以前的照片。

肖嘉树再一次开口,“也给我发一张吧,加我微信好友。”话落理所当然地把手机伸过去,屏幕上早已调出了微信二维码。

李佳儿真是服了这位肖助理,怼完人又来加好友,他是不是忘了吃药?

“哪有一见面就跟女孩子要照片的?”季冕淡淡开口,“肖助理,你家住哪儿?我先送你回去。”

方坤飞快看了季冕一眼,心里暗暗笑开了:季哥这是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了?肖嘉树也是厉害,连季哥这种好脾气的人也能惹毛。

肖嘉树摆手道,“我陪你们吃宵夜。”

方坤差点不顾危险地放开方向盘,为肖小少爷的厚脸皮鼓掌,而季冕已经低下头,开始摆弄手机,片刻后看着屏幕念道,“东城区鼎泰路新和嘉苑。”

喂喂喂,你念我家的地址干什么?生平头一次耍无赖的肖嘉树觉得尴尬极了,也挫败极了,却无法阻止方坤把车开到新和嘉苑门口。这是京都有名的富人区,里面全是别墅,安保措施很严格,外来车辆根本进不去。当然,方坤也不想开进去。他回头看了看面色漆黑的肖小少爷,催促道,“到家了,快回去吧。”

车子静静停在门口,保安走了出来,似乎想要盘问,肖嘉树这才不情不愿地拉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