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生来十分低调,讨喜的事情也不大做得来,或者即便做了,也自觉十分刻意以致上不了台面,于是又半路撤回来,到了后来,发觉竟全是些无用功,所以干脆根本懒得开始了。

我把手中的靠垫丢到一边,气鼓鼓地缩到沙发的另一头,不再看他。

而且,萧叔虽然上了些年纪,但完全能够看出,就这副皮相,年轻时,也定是一把俘获嘭嘭乱跳少女之心的好手。现如今,虽说刻了些岁月的痕迹,为人也宁静淡泊了许多,隐退二线,但若论起风度翩翩,比起少女杀手,仍然是毫不含糊。

紧紧搂着挂在我身上的小树袋熊,我决定,在问她想不想我以前,先从这冻得要人命的石头地砖上爬起来。我亲了亲小跳垂在肩头的柔软黑发,一只手将她扶得更稳当些,另一只手支撑起身体至跪立的姿势,有些晃晃悠悠地打算抱着她站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两张摊开的手掌,耳边,则同时响起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萧叔默默看了我一眼:“不是的,夫人。先生极少在家办公。”

但是,这场婚姻毕竟是我和苏函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离婚协议由萧纪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找律师来拟,已经是闻所未闻了,还由他指使出这样明显带有个人情绪的条款来,真是够幽默,也够讽刺。

“这些年,我的父母与叔伯之间有过纷争,但是为了家族利益,一直还算相安无事。近来,因为公司经营的问题,那些矛盾开始日益激化,成为了巨大的分歧,而苏家的股价也随之一路下行。萧纪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我的二伯,提出了你看到的那份收购协议。这项收购一旦完成,萧纪手中已有的股份,加上从我二伯那里收购的股份,马上就可以对苏氏实现绝对控制。

我皱了皱眉,有些诧异:“现在?”

这世道可真是不公平。到头来,我竟成了没有心的那一个。不过,都无所谓了。我其实已经懒得再去反驳了,可是他既然这样污蔑我,我又怎么能够让他好过。

难道是沈昱将我们的交易告诉了萧纪?会不会是她?

我抬起头,仰靠在柔软而宽大的沙发里。漫天倾泻的金光让我不禁眯起了眼睛,最后干脆直接将双眼闭上,只让皮肤全然感受着那温热的抚慰。

“秦医生,”我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我不是在开玩笑。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不需要向我道歉。”

脚下龟裂的土地在不住地颤抖,卷着热浪,暴起阵阵昏黄浓重的雾气。砂砾在我的脚踝附近跳起又落下,像是上了发条的丑陋精灵,有一种充满绝望气息的热闹欢快。

是否有一天,我也能如同它们那样,有机会告诉这个世界说,我也是可以掌控一些事情的呢?我不求掌控别人,只求能够掌控自己。可是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不过眼下,我怕是已经没有精力再想这些了。因为不远处,黑色镂空金线雕花的铁制大门另一侧,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窈窕身影。

我向她点了点头,微微眯起眼睛,一边向前方小路的尽头望去,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整个过程中,秦淮都立在他们二人中间,十足一副护花使者的架势。

其实这样也好。我轻轻呼出一口气,一边慢慢向前走着,一边有些出神地想。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问你,这是第几次了。”

“水。”

他会不会看见我了?房间里的灯光很暗,应该是看不到的吧?嗯,应该看不到。而且,可能根本是我看错了或者神经过敏也说不定,他到底是不是看向我这里,其实都未可知。

他的皮肤一向好得过分,在这里的几日,又添了些很是健康的淡淡古铜色,在柔和的灯光下,眼前的他,简直像是时尚杂志上被精心修过的图片一样完美。

因此,他若是有了普通人气愤时候的种种表现,那便是真正的震怒,几乎可以用雷霆万钧来形容。我与他认识这些年,这样的情状,也只在前段时间吃药生病时见识过一次。

那光线实在是太强,我的眼前好似渐渐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白纱,就连沙发上的那个身影,也遥远了起来:“我有些累,想回沙滩别墅休息。”

“嗯。”他十分认真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所谓一叶障目。因为你会游泳,所以总想着下水看风景,从而忽略了风景从上面看过去的样子。我刚才说上面看得很清楚,这是真心话。我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下去看呢?”

早餐后,当我终于弄清楚,何为萧纪今天“别的安排”的时候,我一把抱住了床角雕着繁复而精致花纹的木头床柱,决定死也不会放手。

我默默抽出身下的枕头,盖在了脸上。

“海豚不是海洋馆里就有。”

万幸,萧纪选的是海边,而不是海上。

“苏阿姨,刚才老师过来和你说了三次话,你都没有搭理人家。”

“后来……”秦淮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静静道,“据说,年轻时候的萧伯远风度翩翩,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能力、同时很有野心的人。他帮助萧纪的母亲逐渐撑起了整个家业。后来,他们就结婚了。再后来,萧伯远的野心完全展露了出来,他不再满足于正常的商业利润,开始涉足各种各样不那么光明正大的领域。因此,他和萧纪母亲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萧纪的母亲毕竟只是个艺术家,所以最终,她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后来的萧氏。”

一直立在一旁的秦淮转过身,坐在我右手边的长椅上。他低着头,让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果然是熟能生巧。今天,我这一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心跳虽稍有加快,总体却是波澜不惊,很有些大将风范。

只是,自从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笑话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没有碰过与之类似的任何衣物。

我被电到了一般,条件反射地弹到半米开外。

我把蠢蠢欲动的小姑娘牢牢圈在原地,然后悄悄指了指门外的萧池:“我非常非常想给小朋友打电话,可是蹦蹦,你看见外面穿黑色衣服的那个阿姨了吗?”

是个和我的小跳一般大的小姑娘,留着一模一样的黑色披肩长发,软软亮亮地垂到腰际。跳起来时,会像绸缎般飘舞摆动,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