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笑了笑,文官与锦衣卫交往是大忌,所以她没有去寻他们攀谈,而是转过身继续散步,就当他们不存在。

她不再记得背叛的痛苦就如同她不再记得她爱他,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太强大,如同白细胞对待病毒一样干净利落地消灭了这段会令本体不适的情感。但它保留了一些好的东西,比如他们的初识、相恋、第一次亲吻……那些能让她在回忆的同时温柔浅笑、眼眶湿润、心脏微微牵扯--那些能证明她真实爱与被爱过的甜蜜而无害的痛楚。

“嘘--”他又将手指放在她的唇边,贴在她耳边细细地道:“我知道你想看我,我会让你看到,答应我,别出声。”

当曾经脱离轨道的生活重新又上了轨道,虽然不是同一条,目标也不是同一个,但总归是回去了,新奇刺激恐惧慌乱紧张激动……这些强烈的情感全都退却,生命又开始了固定模式地重复。

他又抬头望了一眼金銮殿,悠悠地想,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干了十年了。

杨府的下人中悄悄地传着一个流言:老爷和夫人不在家是因为家里不安全,家里不安全是因为七少爷回来了……天地会要杀三鼎甲,七少爷是唯一逃脱的,俗语说狗急跳墙,难保那群逆贼不会在临死前再舍命一击。

杨小妞打个寒颤,无辜地望回去。

如果要让此刻的杨无端选择她今世短暂的一生中最精彩的一天,她肯定会投今天的票:中榜眼、游街、遭遇恐怖袭击,在死里逃生之后,又被直接带进了传说中有进无出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杨无端觉得她完全可以提前写回忆录,然后后半生都借着回忆今天来打发无聊。

这一眼看过去了,她先是以为那青衣人已经跑掉了,因为只看到姓徐的黑大汉一个人灰头土脸的仆倒在地面多出的浅坑里。

耳边各种嘈杂的声响又回来了,她的眼睛被阳光刺激得只能眯成一条缝,她眨了又眨,勉强看清她的马脖子上插着什么东西,露出体外的短短一截是适合手掌弧度的勺形。

杨无端仰头望了张环一眼,他轮流向发出声音的四方拱手为礼,姿态大方潇洒,显然已经从最初的惊喜失态中恢复过来,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状元郎。

这里的“三位”自然就是指的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名,杨无端不等人再催,慢慢地站起身,双手贴在身侧,恭恭敬敬地垂首道:“是。”

“可不是嘛,千年以降第一个六首,就这么没了……”

府中有头有脸的仆人全都换上了新衣,分男女在堂下排成两列,一间房内聚了五十余人,却静得一声咳嗽不闻。

当她再次醒来,车厢内看起来与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光线依然是昏暗的,微风吹不动厚重的车帘,阳光只从缝隙里透进来窄窄的一线。

好处当然是耗时短、难度低;坏处则是考生没有办法像会试那样全面地展现自己。会试的题目多,一道题没考好还可以用另外一道来补足,而殿试如果倒霉遇到不擅长的题目,很可能十年寒窗的辛苦就尽赴东流。

可惜太和殿殿试好像也是清朝初期才有的规矩,明朝除了嘉靖皇帝死都不肯回宫,其它时候都是在谨身殿外的广场上举行。端朝也极端没有创意地沿袭了明制。

紫禁城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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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三说你在街上差点被一辆马车撞到,吓晕了过去。”

她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愣了愣,旋即自嘲地笑了:是她的错,怎么能强求这个时代的人理解萧峰的痛苦与矛盾……

有缘吗?杨无端看着那只猫,猫咪也瞧着她,两只软趴趴的小耳朵动了动。

可是据她所知,端朝对船舶的管制比前明更严,或许是因为不禁对外贸易,所以在对内许可上就设置了诸多限制。像这样的大船按规定只能在北郢城外的码头卸货,根本不允许进入内城河道。所以,它到底是怎么出现在烟波湖上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先听到喁喁的说话声,有一个听起来很舒服的声音,若说是女子,声线似乎有点偏低;若说是男子,则又过于柔和,尾音还带一点南方人说官话的软软的拖腔。

“杨大人,”丁新语收敛笑意,一双眼眸冷若寒星,望定了杨瓒道:“你这么天真的人物,若没有陛下撑腰,是不可能在官场上平平安安地走到现在,想来你自己心中也有数。可惜我不是你,你教我做‘官’,我又何尝不想好好做官,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若是不争,周学士的今天也就是我的明天。”

那红衣女子脸上掠过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再度深深地福下去,莺声燕语地道:“奴家李香君,见过杨公子。”

杨无端点点头,掏出小串铜钱来递给她,那船娘先是一惊,继而真心地笑出来,冲她飞了个媚眼,嗲嗲地道:“谢公子赏 ̄”

她道:“雕兄,拉我一把。”

围棋是易学难精的东西,杨无端也就停留在知道规则的入门阶段,杨瓒则明显是位高手高手高高手,所以她被虐得很惨,真是哭都没地儿哭……

杨无端本来还发愁租不到马车回杨府,谁知道前脚刚出贡院门,杨福那张大白馒头脸就迎了上来。

就是皇帝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才害得朝中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可是他能怎么样?推开皇帝说“不要”吗?

杨无端“噗”一声笑出来,她突然有在坐牢的错觉,可惜没有一位帅哥舍生忘死来带她越狱。

恰在此时,队伍那头喧哗起来,不知多少个声音不约而同嚷道:“门开了!”

“我看着他们每一个,他们心里只有湖对面的姑娘,美色、权势,或者还有金钱,没有一个人肯睁开眼睛看世界。他们在这个园子里享受春光,却不知道沿江的大堤根本脆弱得不堪一击,农人每天夜里不敢安枕,战战兢兢地害怕洪水一朝淹没他们的家园;他们不知道北狄在边关蠢蠢欲动,我们的大好男儿流血奋战,呈上来的军报却被当成废纸。他们不知道,这美景良辰随时可能变成虚设,只要走错一步,端朝就是下一个宋,下一个明……”

当时是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刺激,有些冲动,不过她冲动惯了,而且也不爱后悔:做都做了,后悔有什么用?

“上联在哪里?”她道:“我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