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的是,牛千户面上平静,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他本来只是循例问了几个与环境相关的问题,没料到杨无端答得比现场勘察的锦衣卫更全面和详细。他试探着多问几个,杨无端都能答上来。再后来牛千户已经是存心刁难,杨无端却像脑子里装下了整条长安街,至多是闭上眼考虑一会儿,就能给他一个答案--她居然清楚地记得那段路上超过两百个看热闹的百姓、金吾卫、锦衣卫、天地会帮众……每个人的位置!讲得兴起怕他不明白,还能顺手画出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猜测那人对天地会有多少了解,是多么或是少于她?

他不是垫底那个。

她敏锐地想到自己并没有逃脱危险--只有三鼎甲高高地骑在马上,简直是引诱攻击的靶子--她将双脚脱出马蹬,就着俯卧的姿势滚鞍下马,身体着地以后继续翻滚了两圈,减少坠地带来的伤害。

张环的帽子两边一左一右簪着两朵牡丹,每朵都似乎比杨无端那朵还大一圈,艳红的花瓣里杂着金线,瞧上去富丽堂皇,衬着他面如敷粉、唇如涂朱,比她这个真女人还要娇媚三分。前提是……只看他半张脸。

她撇了撇嘴。

“我也听说,旧党这两天轮着参丁侍讲,说他在取贡士的时候存了私心。”

杨无端无声地叹口气,又在两个丫鬟没有发现之前挂起一个微笑来,伸手推开房门。

她只是略觉诧异地扬了扬眉,便顺水推舟地摆脱他们,快步朝杨府平凡无奇的黑色马车行去。

杨无端跟着丁新语走到谨身殿前的殿试场地,桌椅都已经布好,她不用看也知道第一排第一个位置属于自己。

西北望,是长安。

“是‘杨会元’。”王大均纠正他,面上也露出憧憬之色,叹道:“没见过杨会元之前,谁能相信世上真有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你我生逢其时,生逢其时啊……”

她有些怔怔地看着丫鬟菊蕊匆忙地走入院门,抬首朝这边望了一眼,目光锁定她,脸上的神色却平静如恒,似乎杨无端早起观雨早在她意料之中。

杨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邱三比你还大两岁。”

他仰着下巴想了想,道:“有一位异族的大侠从小在别国长大,后来他被坏人陷害,所有朋友都背叛了他,他喜欢的姑娘也死在他掌下。他伤心地回到自己族人生活的故国,他的义兄是这个国家的皇帝,皇帝命令他带兵去攻打他以前待过那个国家……”

那只猫大约是怕见阳光,一直眯缝着眼睛歪着脑袋打量她,这时候突然抬高一只前爪拍在她的手背上。

终于接近顶部,邱亮早早地伸出了右手,杨无端会意地握住他,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提了上来。

那姑娘缓慢地眨了眨眼,嘴唇继续翕动着,杨无端屏住呼吸,不敢漏听她吐出的每一个字--

笑声传了出去,厅外的杨福和丁新语的小厮织文不禁对视一眼,又同时若无其事地转开。

这位红衣佳人当然是美女,即使杨无端以同为女性的不客观目光去挑刺儿,仍然不得不承认她很美,且是难得的能把红色这么俗气的颜色穿得超凡脱俗的美女。她大约有十*岁,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恣意美好的时分。

“姑娘!”他丝毫不关注自己,急急地撩高了竹帘钻进去,叫道:“姑娘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烟波湖?杨无端眼前一亮,等等,她上次编来骗杨瓒的谎言就是去了烟波湖,但事实上她对烟波湖上的花舫一无所知,这可不好,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成年人,她应该尽快补上这个漏洞,将谎言被戳穿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今天是杨瓒难得休沐的假期,二叔没有趁此机会与二婶来个二人世界,反而将杨无端拎到园子里下起了围棋。

“我……”她听到声音,抬头望去,那小兵远远地大声喊道:“我叫常余!”

话说到这份儿上,杨瓒只得二次起立跪下谢恩,皇帝没拦住,又赶忙来扶,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总算都站了起来。

也没等多久,一名同考官和一名监考士兵的组合便开始逐排考舍发卷,考舍的隔板又薄又透,丝毫没有隔音效果,杨无端听到此起彼伏的吸气呼气声,甚至还有人大声地嚎哭起来。

孙提举捋须笑道:“解元之后再是会元,倘若本朝能得一个‘六首’,才是千古难寻的佳话。”

“我……我本来没有生气的,”她打算席地坐下,又想起例假期间害怕湿气,只好换一个姿势蹲着,伸手揉着发酸的腿,慢慢地道:“虽然我今天并不想来留园,但来都来了,也无谓再闹情绪。”

“还有还有……”那姑娘停下来喘了喘,依然兴奋得满面通红,颤声道:“他写了诗、词、曲,每一首都是极好极好的!他、他一个人,把我们和湖东边儿的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找机会溜!杨无端没好气地道:“那位汤兄不是让你们去帮忙对下联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原来这场相亲大会是由睿王妃主办,杨无端有点意外,她还记得在怀远门外见过的背影,那么年轻的少年,居然就有老婆了!

可惜啊,现在还不是桃花开的时候。她摇摇头,随着杨穆氏迈进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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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瓒看到她那副惫懒模样就有气,偏她实在是长得好,眉眼间那一点点狡猾只显得精灵可爱,半点不让人生厌。

户部杨侍郎本名杨瓒,杨无端与他的接触始于四年前,她院试再度夺魁,成功拿下“小三元”。

“你是什么人?你家老爷又是什么人?”邱亮从杨无端背后冒出来,怒瞪着两人道:“杨兄弟莫要被骗了,随便跟人走。”

“嗒、嗒、嗒、嗒……”

他的隔壁是一条昂藏大汉,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还只能低头含胸委委屈屈地坐着,一张长方脸上浓眉虎目,皮肤黑得像生铁,闻言咂了咂嘴道:“没出息,老子起码得睡她十个八个这辈子才不亏!”

宁郁点了点头。

东边天空亮透之后,大火燃尽了所有能烧着的东西,火势渐弱,几乎整个信阳城的居民都赶过来,所有人齐心协力,终于将余火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