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笑了。”李岁庆笑道:“这是鄙人养的小玩意儿,经常到处乱蹿。”

不过这艘大船看来也并不像朗月舫那样喜迎八方来客,它甚至连舷梯都没有,光溜溜的船身沉默地矗立在烟波湖终年不散的雾气中,仿佛一条逐渐步入老年的巨鲸,威严而诡秘,却缺乏活气。

然后,就像看变脸特技或者剪辑得太差的电影镜头,邱亮的表情飞快地软化下来,简直就像一块冰砖眨眼间融成了冰淇淋,上一秒还酷得让人刮目相看,下一秒又变回傻瓜。

丁新语任由他看着,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盏,先深深地吸口气嗅闻茶香,又揭开看了看茶汤的颜色,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道:“这是南边儿新贡进宫的六安?杨大人圣眷非常啊。”

那少女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扮了个极之可爱的鬼脸,道:“可不就是我,我家姑娘本是应邀为睿王妃弹琴解闷的,可惜睿王妃身子不适,一直没叫我们进去。我们就在外头看那些小姐公子们耍花腔,没成想看到了你。我家姑娘后来骂我呢,说我得罪了文曲星君,下辈子还要受苦……”

这种错觉很快被打破,前方的雾气深处传来丝竹声,随着小船地行进越来越明晰,杨无端张目望去,影影绰绰也能看清一艘两层高的画舫。那船娘朝邱亮俯下身,饱满的胸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在他右臂上蹭了蹭,腻声道:“小官人,奴家将二位送到了,官人莫要见着姐姐们比奴家貌美,便忘了奴家 ̄”

“我家老头儿才没那么轻易放过我,”邱亮欢快地道:“我是逃出来的!”

就在这样的好时光里,礼部放榜了。

这块银子的份量居然不少,约莫两钱,以端朝的物价,足够平民一个月的伙食了。杨无端有点惭愧自己的浪费,主要她自穿越以来没怎么缺过钱。在宁府时宁夫人便按宁郁的月例供给她和杨小康,考中禀生以后府学每个月有补贴,更别提直接发工资的预备公务员举人。

他问话的对象是御书房里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且仅剩这个人,连陛下的贴身太监、皇宫的总管大太监韩福都被撵出去守门。

要等考生都安顿好才会发卷,杨无端坐等了一会儿,昏昏欲睡,为了提精神,便随手在考篮里乱翻。

“不过嘛--”他口风一转,又道:“别人可就不一定了,如今世道人浮于事,眼红盯着老兄那个位置的可大有人在。”

两个人傻瓜似的对着笑了一阵,那道士笑着道:“贫道跟随公子有一段时间,观公子的神色,心里似有愤懑,人的七情六欲之中以‘怒’最伤身,若是公子信得过贫道,不妨将心事向贫道略诉一二,以消胸中块垒。”

“你又来了,”马小姐无奈地叹息一声,摇头道:“你一个女儿家,成天想着做官干什么?这天下的事自有男人去管,跟我们女人有什么相干?”

杨无端微笑,不管怎样,她还是个女人,女性总是会为这些微小的浪漫感动。

杨穆氏收起脸上笑容,忧心忡忡地问道:“怎么,高御医的药还是断不了根?”

被这个意外相逢一扰,杨无端的肚子疼似乎也没那么夸张了,起码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心里有数,这痛经恐怕是心理的原因大于生理。

她在里面头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外面又传来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的对话声。

她不伦不类地把《曹刿论战》的典拿来用,杨瓒正喝茶,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好容易咽下去了,又怕失了长辈的体面,不敢呛咳出声,憋得一张脸通红。

杨福进去通报,她便缓步走到月亮门前往里看。确实是一株经年的老槐树,脖子都已经歪了,树皮斑驳、虬枝盘曲,枝丫间挂满了一串串的槐花,像是白色的小铃铛,风一吹就脆弱地落下瓣来,将空气浸得甜甜的。

杨无端摇摇头,这孩子粘上就甩不脱的牛皮糖精神几乎把她感动了,她沉吟了片刻,考虑怎么才能拒绝他又不至于太打击他的热情。眼光一扫,忽然看见车行门口又进来两个人。

“……”

“姚氏”车马行的客运马车慢腾腾地沿着官道驰向北郢的南门,车把式大老郑眼见快到目的地,抖擞精神连甩了几个响鞭,鞭子的破风声不但令拉车的老马奋力跑起来,也让车厢内昏昏欲睡的乘客精神一振。

丧礼过后,宁郁去县衙报了丁忧,将他的名字摘出府试的名单。

她只是为安慰他而胡诌,却感觉紧贴着她的身体僵了一僵,随即听到宁郁吁出一口气,低低地道:“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爹曾经告诉我们,他在四十岁上头有个生死关要过……”

“宁郁!”她抱着狗仔挣扎起身,旁边有人扶了她一把,满面恻然地对她说着什么,她却只看到人家的嘴唇在动,耳朵里听不到一点声音。

“好。”半晌,她听到他淡淡地道:“明天,我送你离开信阳。”

“好吧,”杨无端沮丧地举高手作投降状,“你怎么知道我要偷跑的?”

百里顼施施然行至宫城西门,略想了想,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绕行了一条小道。

考生都坐好了,张志敬清清喉咙,开门见山地道:“诸位都是我县精英,本官对你们的才学是极有信心的。之前三场考过你们的文章,今日春光正好,便不依常规,让本官看看你们在诗词之道上的造诣。春来不分南北,这样,便以”春光“为题,各写一首南国和北地的风景。”

乡试一考三天,吃喝拉撒都在贡院里,环境糟糕,确实有体弱的读书人熬不过去的。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大好日子,这家伙说这种话来咒人,就纯属是嘴贱欠抽了。

杨无端微微出神,衣袖却被重重地扯了扯,她回过头,杨小康咬着红润的嘴唇,清秀的眉毛皱成一团,小声道:“姐……哥哥,我不喜欢这个人……”

比如现在,她和莺儿一起满院子找杨小康,远远望见苏庭嘉在亭中会客,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大大方方地请安或者走开,而是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潜了过去。

“怎么?”丁知府“呵呵”乐道:“咱们的状元郎嫌弃人家小朋友?我看那孩子挺好,长得一脸聪明相。”

只有一种人会考完第一场后面不必再考--即在第一场考试中成绩优异,被直接录取为一等的秀才--禀生!

这时候已经能看到陆续赶来的其他童生,大多穿着胸前没有补子的绿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这是前明的规矩,考生必须身着仿制的官服才能入场。本朝虽然没有相关规定,但也没有明令禁止,考生们便穿了讨个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