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家老头儿把我关起来,不然我早就来找你玩儿了。”邱亮抱怨道:“杨兄弟,我太惨了,被锁在一个巴掌大的院子里,什么都没得玩儿,只好数蚂蚁打发时间。足足数了半个月啊,害得我做梦都是一堆蚂蚁爬来爬去!”他打了个寒颤,显然那样的梦境并不美好。

睿王妃病重,这一代的睿王告假已逾三个月,在此案中缄口不言。

杨无端接过来,看着他,她知道他有话说。

皇帝陛下问这句话的地点是在御书房,又名“宣德楼”,位于皇城西面,紧邻着天子寝宫延福宫,维持这个庞大王朝顺利运转的大部分决策都是在这里完成,并一层层传达下去。

杨无端一脑子别人的事,倒把自己的难受给忘了,慢慢地循着人流进入考场,找到贴有她名字的考舍。

“不然。”袁提举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洋洋得意地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咱们学官的职责就是作育英才,江北省一直这个样子,当心别人说老兄你没尽责。”

那道士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有一双和杨小康长得极相似的眼睛,深刻的双眼皮,睫毛既长且密,但他没有孩子那样大大的瞳仁,他的眼睛只是黑,因为黑而显得幽深。

“怎么会呢?”清清小姑娘惊讶地道:“唐姐姐这么有才华,我爹以前常说,姐姐若是男儿身,考秀才举人都没问题。”

“恭喜莫公子!”他远远便中气十足地喊道:“马小姐赞你和的诗好,比她的原诗更好!”

上首那镶金嵌玉的高背椅上铺着厚厚的锦垫子,上头坐着一位脸色苍白的佳人,看起来比杨穆氏还小几岁,但神色雍容,唇边似有若无地含着一丝笑意。要说她美,比不了杨穆氏牡丹一般的娇艳;要说她不美,她就这样目光淡淡地看过来,便让人觉得高华出尘。

丁新语微微颔首,算是回了她的礼,心想,可能是哪次士林聚会见过。

但药物并不是万能的,自然的规律太强大,这也是杨无端不顾杨瓒的阻拦非要参加本次会试的原因,她怕再过三年,她连搜身那关都过不了。

杨瓒被她这么一跪,后面的话倒不好发作出来,居高临下地望向她,却不小心瞥见她敞开的衣领里一段腻白的肌肤。他蓦地撇过头,心中有种古怪的尴尬感觉,好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在的在的。”杨福摆手挥退了其他下人,亲自接了她的包裹,又在她跨过门槛的时候替她撩起长衫下摆,口中还忙忙地回话道:“老爷知道七少今天进京,特特儿地跟部里请了假,各位大人听说新科杨解元是老爷的侄子,都恭喜羡慕老爷呢!”

北郢城地势平坦,所有房屋按规矩不得高于两层,所以杨无端这样远远望去,在栉比鳞次之间,隐约还能看到皇宫的一角飞檐,檐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华彩流光。

呜呜呜,她真好看!邱亮瞬间满状态复活,偷偷地挪着屁股又蹭回来,笑道:“我虽没有考过科举,但总见人家考过。哪个秀才举人不是早早就赶到京城备考,各处投帖子、印书、拜座师寻年兄,巴不得在考前就把名声传得满城皆知。今天都初七了,初九就是礼部会试,哪有人紧扣着日子上京的?”

他呆呆地愣在那里,马车行得虽慢,这会儿功夫也渐渐远去,大老郑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嘴里打个唿哨,老马便加快速度小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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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郁?”

她混沌地想着,要不要再咬一口?右手无名指的指尖却微微一凉,接着像是浸到了凉凉的水里,在高温灼烤之下,这感觉很舒服,也让她瞬间精神一振。

青芦杨家,杨无端户籍上被洪灾灭顶的家乡,她的“断肠之地”。她话音刚落,宁郁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情,柔声道:“抱歉。”

杨无端当然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天才,但挡不住信阳父老的热情,士林聚会的帖子经常一收一叠不说,每天都有士绅耆老纡尊降贵地亲自来拜访,琳琅满目的礼品堆满仓库,甚至媒婆都踩断了门槛!

“不得无礼。”百里顼漫声打断他,似乎无奈又似极倦地笑了笑,单看他的神情,绝想不到他适才在上书房中与杨无端是如何得针锋相对,一怒之下甚至摔了御赐的茶盏。

杨无端擦了把汗,悄悄朝旁边移开一步,心道,真是冤枉了人家子瑜兄,原来人家跟张生兴趣爱好相差甚远,相差甚远哪。

她是空调房里呆惯了的现代人,心理上就怕冷畏热,突然被冷风这么一激,禁不住打个寒颤,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斟满两杯酒,做了个“请”的手势,又道:“与君一晤获益良多,丁某所议别无半点私心,望君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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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大人。”杨无端微微一怔,随即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底,正好是放牌开门的时辰,她回座位收拾了考篮,便施施然走出考场。

县衙早就在信阳城内提前选址,征募壮丁搭建起能容纳数百人的考棚。杨无端迷迷糊糊地张眼望见绵延不尽的草棚,吓了一跳,还以为回到当年的灾民区。

杨无端没好气地道:“你明天又不考试,凑什么热闹。”

片刻后,陆严头上率先亮起红灯,自以为了解了真相,放下悬在半空中那颗心。

他看似淡定地喝茶,唇边却漏出一丝笑容。下首坐着一名书吏打扮的青年,最会察言观色,当下佯作不知,拱手道:“县尊大人,不知礼房那边进行的如何了,小人且去看看。”

“造反”当然也可以列为备选项,但是破坏总比建设容易,这个时代的人民历经苦难,在还有其它选择的时候,她不愿意走这条最糟糕的路。

小孩子都长着火柴棍儿似的大脑袋小身子,明显的营养不足,其中一个孩子上身的布条没遮住,露出胸腹间干巴巴的肋条,令她即刻联想起电视上见过的非洲难民。

不高兴?那乡民“哦”了一声,看着杨小康回过头去,表情又恢复成苦恼地思索着什么的模样,编贝一般细碎的小米牙咬着红润润的下唇,眼角潮湿,确实看起来不怎么高兴,让人的心也跟着软软疼疼的样子。

宁夫人哪里知道底下的小不点肚里在想什么,她笑眯眯地看着杨无端和杨小康:两个孩子都换上了半旧不新的青色袍子,头发都先编成小辫儿再攒在头顶心,用青布条扎得结实。虽然是这样素净的打扮,孩子们却显得黑眸灵动、唇红齿白,一个个耀眼得像观音娘娘座前的金童。

他微笑着想,这两位贵人不是已经出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