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拖动板凳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考棚中显得异常刺耳,这时候距离开考才没过多久,题目有些出乎意料,其他考生尚在咬着笔头苦苦思索,听到响声不禁惊异地看过来。

也真巧,杨无端姐弟正一前一后迤逦往前院而来,两人身高仿佛,穿着款式差不多的白色衫子,远看去两张精致面孔,一模一样的黑发白肤,倒像是一对双生子。

第二天便是正式考试日,杨无端悲哀地……失眠了。

杨无端心下一凛,冒认户籍的事一直是她的心头刺,对这个时代越熟悉越后怕自己当初的大胆妄为。若遇到的户籍官不是宁完我,后果不堪设想。

“太好了!”杨无端小小地欢呼一声,急不可待地道:“另一处在哪里排队?是在牌子前吗?”

那是个只有十岁出头的男孩儿,还没来得及发育,个子小小的,只及排在他前面的童生肩膀高。他像模像样的穿着小号的白衫,鸦青色的头发絻得一丝儿不乱,半垂着头,从上方望去只看得到露出领口的一截颈背,和一对白生生的小耳朵。

“嗯。”那男孩子跳下床,把空碗放到床边的小几上,头也不回地道:“那是我姐……大哥,她和苏道长一起出门了。”

所以,当他发觉那只手要离开,慌忙一把抓住,睁眼叫道:“别走!”

当他睡着的时候,怎么看怎么乖巧。清秀的长眉底下是乖乖闭着的眼睛,长睫毛微微向上翘,鼻尖也翘,再加上嘟着的红唇,显得他又有一点娇气。这乖巧和娇气结合起来,给他平添出纯真不知世事的味道。

三人合力将宁完我送回房,小户人家也没有那些内宅外院的规矩,宁夫人就守在床头,温言询问均墨几句,便打发了他,自己亲自侍候夫君。

小丫鬟翠儿今年十三岁,四岁的时候被人牙子领着卖到宁府。宁大人只是九品小吏,宁夫人慈和宽佑,府内规矩比不了大家森严,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少了约束,便有些不安分。

杨无端想起一句西方的谚语:“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金边”,感慨了一会儿,四周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想得出神,连马汉什么时候来到身边都没发觉。马汉撩开长衫下摆,蹲下来平视着她,杨无端蓦地转头,被近在咫尺的大脸唬了一跳。

两名衙役越走越近,杨无端站起身,模仿着古装片里的角色,胡乱向他们行了个礼。

油菜花栽种得很整齐,纵横都是直线,高度超过一米三四,杨无端行走在空隙间,入目一簇簇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粉蝶翩翩,头顶上方的太阳也不温不火晒得人很舒服。

要这么说的话,这家伙该是从头到脚每一处能看到的地方都贴满桃花了,她心道,就差在头上顶着“大众情人”四个字。

倒不是说他一定会花心,而是以杨无端前世的经验,这一款风流贵公子型的男人最容易吸引女人,简直通杀八岁到八十岁的雌性生物,就她现在的小身板儿,心还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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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那娇小的背影转过拐角,丁知府回头看了儿子一眼,笑道:“新语,这孩子怕是跟你当年乡试的时候一般大,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为父看到他,又觉得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丁新语冷冷一笑,道:“父亲怎么拿我跟那小儿比。”

“怎么?”丁知府“呵呵”乐道:“咱们的状元郎嫌弃人家小朋友?我看那孩子挺好,长得一脸聪明相。”

“长得好有什么用,小小年纪就知道阿谀奉承,将来也是一个俗物。如今的官场上,俗物当道,竟寻不出一个像样的人来。”丁新语将双手拢进袖中,又是半开半合地垂着眼眸,眉间萦绕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

这话疑似将他老子也骂进去了,丁知府一向拿儿子没办法,只摇了摇头,斥道:“狷介!”

丁新语歉意地看了父亲一眼,他当然知道老父是个好官,也是个慈祥的父亲,但说话的没想那么多。

目光一掠而过,却在墙边看到一个倒扣的篮子,篮口半压着一方墨砚,已经碎成了四块,浓黑的墨汁正缓慢地淌出来。

他也是科场前辈,认出这是考生携去考试的考篮,联想到刚才那个孩子,他皱了皱眉,忽道:“父亲,您今天还要接着私访吗?”

“怎么?”

“孩儿想去拜访一个人。”

丁新语道:“孩儿对这个人慕名以久,奈何他行踪不定,一直缘悭一面。这次听说他暂居信阳,孩儿特意请了假千里迢迢赶回来。”

“怎么?你不是念着我和你娘?”丁知府吃醋道,“到底是谁这么大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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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百来步,杨无端的心跳总算恢复正常,耳鸣也不再嗡嗡不绝,她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没留神差点又撞到人。

“小心。”来人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及时救下了她的鼻梁。

杨无端的鼻尖距离人家的胸膛只有

零点零一公分,呼吸间尽是熟悉的味道,她往后一仰,眼睛看着那人的喉结,再往上是轮廓开始变得刚硬的下巴,隐约还有几点胡茬。

“宁郁,你也考完了?”

“嗯。”宁郁将左手扶在她腰间,右手抬起来握住她的下巴,皱眉查看她额头上的伤处,道:“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又伤了?”

杨无端也很冤枉,“天灾、横祸、不可抗力,随便你怎么说--咝,疼啊!”

“忍一忍,瘀血散了才好得快。”宁郁柔声道,按揉她伤处的力道却一点不温柔,疼得杨无端哇哇乱叫。

“不治了不治了!”她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你个庸医,我回家让师父治!”

一会儿又叫:“我知道你妒嫉我,师父更喜欢我,将来师门秘笈一定是传给我的!你是李莫愁我是小龙女 ̄哇啊 ̄疼死我了就没人跟你抢了!”

硬的不行也来软的:“宁郁我求求你啊,我们关系不是很好嘛,你怎么舍得我疼啊 ̄求你放了我啊,就算要散瘀血也有其它办法……”

“没有其它办法。”宁郁俊挺的眉毛在眉心打着结,如果杨无端不是死死地闭着眼睛忍泪,肯定会奇怪为什么他显得比她还疼。

“有的有的!”她听出他的语气松动,急忙接口道:“师父肯定有其它办法的!”

“没有。”宁郁叹口气,轻声道:“你忍耐吧,回去我给你煎一副活血化瘀的药。三天之后就是知县大人面试,你总不想顶着一块青斑去见人吧?”

当然不想!那是青面兽杨志!杨无端赶紧摇头,乖乖地不再作怪。

安静下来才觉得,也不是那么疼,宁郁的手掌是温热的,在她凉凉的额头上按揉,其实很舒服,虽然每揉一下就有抽搐似的疼痛牵扯着她的泪腺……

“好了。”宁郁放开她,俯低了身子平视着她,温和地道:“我背你回去?”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真当她是小孩子啊。杨无端胡乱抹着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愤愤地想。然后又有些羞愧,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宁郁面前容易以小卖小,不由自主地就撒娇耍赖齐上。

或许,就像杨小康总忍不住要依赖她一样,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她不可能永远坚强,她也需要在某个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也想要依赖某个人。

宁郁虽然年轻,但性情沉稳得完全不像一个少年,或许就是因为这份沉稳吧,所以她选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