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前的最后准备阶段,苏庭嘉停了课程,每天为两名考生进行考前押题,杨无端头晕脑涨,做梦都在破题。

“你姓杨……”张志敬终于道,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竖起耳朵听他继续道:“户部杨侍郎是你什么人?”

宁郁“嗯”了一声,探头看了一会儿,道:“是说礼房增设了一处报名点,考生也可以选择在那处报名。”

就在排队的人群中,年龄最大的那位须发已经花白了,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抬头纹,每一道似乎都在诉说他人生的沧桑,看起来一脸愁苦相。而年龄最小的那位也排在队伍末端,前头的人们频频回顾,半是惊叹他的年轻,一半是因为--他太可爱了!

这一番话歪打正着地解答了宁郁的疑问,他不由地对这个孩子心生好感,开心地笑着,也不理会胸前的伤口扯得发疼,又道:“我记得醒过来一次,当时也看到一个孩子,她是和你一起的?”

宁郁在昏沉沉中忽然感到一点凉意,像是有一只凉凉的手在他额头上轻柔地抚摸按摩,让他觉得很舒服。

杨无端将呼吸放轻放缓,细细地打量着杨小康,这孩子在闭着眼睛的时候和睁开眼睛的时候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翠儿显得有些神不守舍,慢吞吞地道:“夫人听到声音,让我来接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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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一点夕阳余晖在西边天空被黑乎乎的乌云遮挡,不死心地从缝隙间透出淡金色的光,看起来倒像水粉勾勒的乌云轮廓。

在生产工具不发达的古代,劳动力才是第一生产力,而且独身女人也容易惹来他人的觊觎和骚扰……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看那孩子漂亮的脸,洪灾过后十室九空,如果能把他留在身边,倒也不失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一瞬间的沮丧过后,不死小强杨无端又振作起来,乐观地想,狄仁杰是武朝的名臣,那么她是穿到了唐朝?那也不错,有机会见识一下万邦来朝的大唐盛世。

杨无端精神一振,刹住车,推开车门跳下来,昨天刚下过雨,地面稀泥软土,她也不在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花田中。

宁完我也在闭目养神,偷偷睁开一条缝,便见到儿子哭笑不得地僵着身体不敢动,那两个孩子倒“呼呼”地睡得香甜。

他暗自微笑,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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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端呵欠连天地下了马车,几乎是闭着眼睛被宁郁牵着走,宁完我对两个孩子有信心,也没有请假陪考,至于杨小康那个没出息的,还在马车上睡着呢。

信阳县算是个中等县,又是府衙所在地,虽然比不了江南鱼米之乡的富庶,能够修建固定的考舍,却也比一些连考棚都搭不起的穷困县好上许多。

县衙早就在信阳城内提前选址,征募壮丁搭建起能容纳数百人的考棚。杨无端迷迷糊糊地张眼望见绵延不尽的草棚,吓了一跳,还以为回到当年的灾民区。

考棚与灾民的草棚确实很像,都是四面漏风,不过考棚是为了敞亮,灾民的草棚则是为了节约材料,而进棚的人更是有天壤之别。

杨无端心情复杂地感叹了一番,睡意全消。

这时候已经能看到陆续赶来的其他童生,大多穿着胸前没有补子的绿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这是前明的规矩,考生必须身着仿制的官服才能入场。本朝虽然没有相关规定,但也没有明令禁止,考生们便穿了讨个吉利。

先到的考生在衙役地指挥下稀稀拉拉地排成队列,反正这辈子他们也不可能上阵为兵,所以也没人指责他们站姿不准确,只是一眼望去十人九驼,实在有点煞风景。

宁郁拉着杨无端也站了过去,两人按高矮一个分到队头一个分到队尾。不知道等下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宁郁便把杨无端的考篮取下来递给她。

那考篮重得出奇,杨无端接的时候没有心理准备,双臂猛地往下一沉,考篮脱手坠落!

“小心!”宁郁练武的人反射神经快,右脚上挑,脚尖在考篮底部一点,沉甸甸的篮子便如没有重量一般轻盈地飞起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他再伸出左手,那考篮不偏不倚地落进他掌心,稳稳当当,一丝儿不见摇晃。

“好!”

“漂亮!”

“荒唐,这是杂耍的地界吗!”

童生们乱纷纷地吆喝起来,有喝彩的也有阴阳怪气说酸话的,宁郁好脾气地微微一笑,拱手作了个团揖,这次倒回应一阵真心的掌声。

他把考篮的盖子揭开,查看里面的笔墨纸砚有没有折损,杨无端讪讪地过来帮忙,两人都没把这段小插曲当回事,也就没发现不远处有人盯着宁郁看了又看,目光中异彩涟涟。

别误会,不是美女,而是一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人穿着朴素的布衫,方脸大耳,肤色是长年日晒造成的古铜,乍看去似乎与信阳城郊附近的乡民没什么区别。但若再仔细观察,便能看出他身形挺拔,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两边肩膀却端得平整,从头颈到脚跟,整个身体的侧面绷成一条直线,像一杆笔直标枪。

毫无疑问,这是百战军人的姿态,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似乎便有一股淬火沥血的凶煞之气扑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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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时间将近,童生们的队伍也越来越庞大,可怜杨无端依然是个子最矮的,被固定在左首第一位。

与所有的重大活动开场一致,必然有领导出来讲话,不管有史没史,过去未来,这一点中国特色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这次出来的当然是信阳县的话事人张志敬,杨无端看到

他穿戴整齐的站在诸官吏中央,仔细对比,县令的七品官服除了补子图案不同,头上戴着的二梁冠,腰带上配的玉,似乎也与宁完我有区别。

那个奇怪的大叔果然是县尊大人,她暗自嘀咕,不知道他当时问她那两句话到底想干嘛,难道真是觉得她可爱,要给她开后门?

除非剧透之神附体,否则杨无端就算想破头,也不会想到张志敬曾经被她摆了一道。

她的位置靠前,张县令当然也看到了她。两人四目相对,杨无端装可爱地笑笑,小心眼儿的张大人心里还记恨,“哼”了一声,傲娇地撇过头。

张县令的讲话没什么出奇,总归在领导“我简单讲两句”那两句范围内,他讲完以后也没有二把手上来“我再补充两句”,于是这道程序在杨无端走神中顺利走完。

她只听进去一件事:原来乡试不只一场,这场称为正试,考不过的童生还可以再补考三次,称为复试,补考过的一样能拿到毕业证。

她想,不知道这里的补考收不收费呢?

领导讲话完毕,书吏便开始点名,被点到的考生就带着准考证,不,考牌准备入场。

入场之前是要搜身的,杨无端打听过,端王朝比前明更优容读书人,认为前明科考的时候对读书人搜捡的手段太极端,十分之有辱斯文,便都废除了,只允许隔着衣服简单搜查。也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敢放心大胆地来参加科考。

说来也巧,负责搜检的差役她还认识,正是信阳府衙门的赵戟。宁完我说起这几天县衙人手不足,找府衙借兵,没想到借到了他。

杨无端与赵戟目光交汇,她轻轻颔首,对这位当初送她和杨小康到宁完我府上的差役,她一直心存感激。

赵戟面无表情,目光中却透出暖意,随意搜了搜便放她进去了。

考棚搭得并不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人恐怕就得弯下腰,但光线还可以,杨无端这时候觉得自己的矮个子也成了优势,也没觉得低矮的棚顶有压迫感。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默算了下序号的排布,便转头去找宁郁,正望到他皱着眉落座,头发上还横七竖八地插着几茎干草。

折腾老半天,杨无端都快睡了一觉,总算所有考生都入座,考题这才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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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童生报名的时候没有年龄限制,但在实际考试中,及冠的童生和未及冠的童生却是区分了不同的考题。

杨无端兴趣缺缺地摊开看了看,还能有什么,不出所料得是做两篇八股文。

端王朝的科举完全照搬了前明,包括这个八股文。而前明的八股文,又是从元朝的“八比”这种文体发展出来的。固定的形式分成:“破题”、“承题”、“起讲”、“提比”、“虚比”、“中比”、“后比”和“大结”八部分。各部分的作用看名字也大概能称出来。“破题”、“承题”、“起讲”三部分又称为“帽子”,说明一篇文章的中心思想,要开门见山的点出题意。第四部分“提比”则把中心思想与文章的题目硬扯到一起,叫做引入本题;后面的“虚比”、“中比”、“后比”和“大结”四个部分则是文章的阐述性文字,每个部分必须有两股相对偶,一共有八股,因此称为八股文。

说起来复杂,其实练习惯了就知道,这不过又是一种固定格式的议论文,或者说是win7版的申论,也就那么回事。

中国的应试教育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到明代可谓集大成,甚至进入现代以后的升学历程也是换汤不换药。所以百考成精的杨无端同学非常淡定,虽然免不了考前失眠,但一坐进考场,手握考卷,她便自然而然恢复了优等生的自信,可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第十四章书生意气在线阅读shu35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