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殿下,再未见王大人骸骨之前,臣不敢轻言把握。”我敛住心神,回答亦有所保留。

我忙让过了,换林冲上来与她寒暄,我走向吕才,说道:

“我没事!”我摇摇头,说道:“所幸并无内伤,只是腿与手需要固定。每日外敷之外,再服两剂汤药,清火去毒,正本培元。如此休养二月,便可恢复如初。”

锦带很快就被送来了,他里里外外在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步步向我走来。乳白的飘带盘着花样繁复的缂丝,在空中轻扬,与他的衣裳交相辉映。

“赏春宴是苏州各楚馆的盛事,若少了程大才子这位精彩人物,宴如何成宴?”

“灭门惨案发生的时辰应是在戌时三刻至亥时三刻之间,以血迹滴落的方向而言,凶徒先将狗杀死,便直入主屋。那徒手凶徒在门口处将丫鬟小红杀死,持刀凶徒闯入屋中,杀死了真姑娘与另外一个丫鬟翠浓,并将不明男子从床上拖曳下来。接着那持刀凶徒一路向后院仆役房而去,由东向西而去,其杀人顺序分别是护院齐三齐四,龟公老刘,管事杨勇,最后遇害的是园丁和厨娘——老王夫妇,所有人等皆是正面一刀毙命,只是为何这些人明明应该呼救,为何周围之人皆未曾听到任何声响?”我顺着血迹一直追查下去,问出心中最大的疑点。

那真姑娘我是知道的,16岁成花魁,18岁脱离乐天楼自立门户,是苏州有名的“独立”妓女,可以说是碧落朝男子们心中的“饭岛爱”。只是灭门,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竟是紫笋!”林冲接过茶叶,对身后的荼蜜道:“去取我藏旧年的梅花雪和新访得的那套琉璃盏来。”

“是,大人。那胡姬被人用棉被闷死,手臂之伤为死后凶手刻意为之,以求蒙混过关。那胡姬死前,曾以左手食、中、无名三指抓破凶徒的面部或颈部,刘通译,今日本官与刺史大人见你时,你曾说过,你颈上之伤是你妻抓伤,可否属实?”

“累得张头久候了。”我对他笑笑,便跟着他一路畅行无阻,进了现场。

“谢公子夸奖,在下能得入家师门墙,也是三生有幸。”

“公子言重了。”我比了个手势打断他的话,只盼他出了这个地方,将今日之事忘在脑后才好:“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不过恰逢其会而已。只是我蓬门陋质,容貌粗鄙,不敢现于人前,祈请公子见谅。”

虽然我对这个朝代的服饰制度并不了解,但是他头顶的白玉冠,身上的织锦袍,绝不可能出自寻常百姓家。这些也就罢了,如果我没有认错,他那枚印章,正是号称“石帝”碉黄制成。祖父在生时,曾将一块祖传的桂花田黄刻成印章送我,作为我硕士毕业的贺仪。而他所佩的更加高级,是天潢贵胄最爱的极品白田。像这样的人也会被人追杀,看来无论他的身份具体为何,都是麻烦至极。

没想到我竟然是最晚的一个,除岁光年闹了一夜,昨日又忙着收拾东西商议行程,根本没有更多的休息,没想到他们却依然神采熠熠,全然无事。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吧,我心中感叹,神色却未变,依礼向他们请安。我才落座,就见程潜在值班衙役的引领下进了门。他将手中的玉笛一转,微笑道:

“今日竟是我迟了,也罢,今日午膳我请了,权当赔罪!”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次他竟也要与我们同往吗?

睿王站起身道:“如此便启程吧,若扬州府有人来,致远可以我手令,从权处置,不必回禀了。”

“是!”林冲躬身应道。

我们一行人出了苏州府,只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门口,以两匹乌蹄踏雪的纯白骏马拉着,更显得精神百倍。车夫是个清俊的小童,见我们来了,便机灵跌下马来,自称“扶桑”,向我们请安。那两个护卫也拉了四匹马来,请我们上马。

“你的朗星呢?”睿王问程潜道。

“光远久经沙场,我如何敢比?此去江宁长途跋涉,若与朗星同往,岂不要餐风?自是马车最好。”程潜一脸欠扁的微笑。

睿王挑眉道:“几年不见,你倒越发矜持了。等回京我便上请父皇遣你镇守西北!这几日权当历练,将马给他一匹,凤卿,你去乘车!”

我心里为他这个决定大声叫好。虽然到了碧落之后学了骑马,但是上道的经验却少之又少,如果真要让我骑马赶路,恐怕晚上回去就趴下了。虽然对不起程潜,但是这马车对我而言,绝对是救命稻草,不能相让了。

分配好所有的事情,真的就要离开了。我上马车前,最后对林冲说道:

“大人保重,凤君就此别过!”

“翔之此去,只需记得八个字——‘万事小心,以己为重’。”林冲压低声音,小声嘱咐道。

我迎着他眼中浮动的温情,郑重的点头。

江南的冬天毕竟没有北方的凛冽,我们一路沿着官道而行,倒也走得顺畅。几日之后便到了京口。钦差的到来,自然惹得京口县衙上窜下跳,睿王是办实事的人,免了所有的繁琐礼节后,就直捣黄龙,向县令隋大人索要前扬州兵曹的验状。

在一阵忙碌之后,那份验状从犄角旮旯里被翻了出来。我从那书吏手中接过文本,细细研读。这勘验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其他的格式倒也罢了,但是勘验死因之处,竟只写了宿疾痛风,根本就没有任何表征,我看了一眼最后的印鉴,验尸之人,是时任县令,却并非现在这个。

我将验状交给睿王,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说道:“前扬州兵曹王卿猝死于京口,验尸之日,除前任县令之外,还有何人在场?”

“回殿下,臣调任京口尚不满一载,怎敢轻言?县尉刘大人在京口县任官已久,应对此事所知更深,殿下是否要臣传召?”这位隋大人连头也未抬,连忙说道。

“既如此,就传他来吧。再将当日追记验状的仵作一并传来。”

按照碧落的规矩,非遇到特殊情况,地方官吏都是在每“上计”年的三月,由吏部根据三年来的综合成绩评定,安排升迁和调任。而今年是“儒吏试”年,是上计之后的第二年,这事情关键的经手人,也就是前任的知县大人竟调任了,便显得特别不自然了。

我看了睿王一眼,他正以无懈可击的礼仪,撇去茶水上的浮沫,极尽优雅,周身覆盖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大气场,其实何必想太多,同往常千百次一样,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便好。

不过半刻钟,那位县尉便到了。他转头看着我,说道:

“凤卿,便由你来问吧!”

我忙站起身应了,转头看向县尉道:“本官苏州法曹凤君。适才看过前扬州兵曹王大人的验尸格目,刘大人的名讳亦在其上,本官于此验状尚有诸多疑惑,还要请问大人。”

那县尉口称“不敢”,可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样的嘴脸,自我从事法医工作以来便看到麻木了。微微一笑,我继续说道:

“据我《碧落会要》所载,凡我朝官员亡故,无论时令、病因,均应十日内再行复检,违者以违制论。此案为县令大人初检,刘大人身为县尉,自然当为复检,可否告知本官,为何此案不见复检格目与验状?”

他抬起头看着我,一脸怔忪。半晌才到:“大人,依我朝律令,复检之人由主官指派。下官虽为县尉,亦无权专擅。”

睿王此时接了一句:“雪冤禁暴,安定乡里,为县尉当然之责。若主官所为皆可尽善尽美,我朝又何须以许多俸禄,去养那无用之人?你平心而论,于此事上可善尽身为佐官之责?凤卿,你便让这位刘大人明白过来,他究竟罪犯那条!”

“《碧落律》第一百三十二有云:‘诸公事应行而稽留,及事有期会而违者,一日笞三十,三日加一等,过杖一百,十日加一等,罪止徒一年半。’”我将《碧落律》相关条款流利的背出。

“身为佐官,罪责减半。本王代天巡守,即判你受杖一百之刑,你可认罚?”睿王将茶盏放下,淡然道。

是啊,若是摘去乌纱直接判个徒刑,哪有震撼的效果?一百杖就不一样了。一下子下去,弄不好便是九死一生,他这杀儆猴,还真是不惜血本。

“臣谢恩!”那刘县尉脸色都变了,县衙的左右急忙涌上来,将人按倒,当着我们的面也不敢作假,结结实实的打了下去,顷刻之间,那刘县尉的腿上身上,恰似那春日里万紫千红,皮开肉绽,一片狼藉。

在那杀猪般的噪音摧残下,我和程潜都忍不住皱起眉,而他竟连眼皮都不曾跳一下,想必涵养功夫竟又进益了。

终于这100大板打完了,那刘县尉也是出得气多,进得气少了。跪在一旁一直观战的那位仵作,早已五体投地,噤若寒蝉了。

“你便是那日誊写验状的仵作?”

那仵作全身大动,连话也不敢回。睿王看向我,说道:

“凤卿,你且继续问吧。”

我有些头大地应了一声,这人现在的状况,能不能说出话来,也是个问题。只好放柔声音,道:“这验状所言,王大人死于宿疾痛风之症,却并不曾见王大人家人的供状,亦不见正背人形图。你先莫慌,仔细想来,那尸身有何症状,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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