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回道:“一开始就没寻思长养着。这快中秋的几日,小市街天天有集,我趁着去镇上,卖给富贵闲人们养去。”

梨花嫂不想耽误她事儿,直接将她轰了出来,到了大门口才嘱咐道:“别去上马道那儿转悠,早点完事早点回来。七七我也会帮忙照看的,家里你放心。对了,香草爱吃长果豆儿,裹着糖面子炸酥的那种,你帮我称半斤回来。”

梨花嫂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在进雅间之前,季南山跟她说过的话。她叹口气也小声地劝道:“桑榆,别怪南山,他也是怕多生事端。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那人也去了山珍楼,咱还是躲开点儿比较好。”

桑榆一口气松下来,忽地就觉得脚酸腿软,一屁股坐到了枣树下头的草蒲团上。这时候大门又响,梨花嫂与季南山迈步进了院里。

季南山低头沉思片刻,抱起竹筐,示意了下梨花嫂带路,两人总算也跟进了雅间里。

季南山拽住转圈的梨花嫂道:“嫂子,桑榆的确是商府的丫头,不过她的卖身契在我手上呢。”

小沈掌柜止住笑道:“一百文买一句妙语,一笑畅怀,实在值得,这位大姐,帕子且安心收下。”说完将帕子又递还了梨花嫂。

小沈掌柜闻言先是愣怔片刻,然后忽然附掌大笑起来,他边笑边道:“妙啊,妙啊!季姐姐当真是个妙人,比我还会做生意!这一文未花,白赚了两条上好丝帕,还是圆我的面子。妙!妙!”

话说桑榆与南山、梨花嫂一起,在这小市街头上,挑了个馄饨面馆,一边坐下吃朝饭,一边等着大商街开街。馄饨摊儿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见他们一旁放着独轮车,车上有四角方方柳条大筐,上面还用红绒布盖着,就当他们是来赶集摆摊的了。

小市街其实不算街,与其它几条街相比,它窄小寒酸许多,两架马车都不能并排而过,这里是三叶镇赶集的地方,往来的人们只能步行。

桑榆抬头道:“我用不习惯毛笔,要不早画好了。”说完搁下了笔,拿起纸来大口吹着墨迹,好让它快点干了。

梨花嫂家,堂屋里,迎门案上。

丑时三刻,已是七月初六,终于产房内传来了婴儿啼哭声。这在季南山耳里,简直是天籁。他想出声问问,却现一下子散了精神,竟然空张了张嘴没出话来,只好用手砸了砸门板。

最开始,季南山还在不停地烦躁走动,到后来就变成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门边。当桑榆痛苦□的时候,每听一句季南山的心都揪上一把;到桑榆忍不住痛喊出声的时候,季南山倒觉得心已被揪得有些麻木起来。

桑榆话一落地,梨花嫂就表态道:“桑榆,嫂子信你,你比那蠢婆子灵巧多了,这布花是嫂子眼见着你缝出来的!缺本钱是吧?嫂子还有点儿体己,全压给你,等你生下娃,嫂子跟你干!”

季南山原本站在树下,仰着头看这那只小鸟笼,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刻听桑榆这么说,便低下身来,拉着桑榆站了起来,与他面对着面。

梨花嫂犹在赞叹:“这花又好看,做起来又简单,可虽说简单,却没见别人做过,桑榆,你脑袋好使得很啊。”

桑榆摁住她道:“别走啊嫂子,说会儿话,我不饿。”看梨花嫂坐稳当了,桑榆又问,“嫂子,我让你编的草帽你编成没?”

桑榆摸摸草帽道:“我去看看梨花嫂家的菜长势怎么样。”

季婆子便又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袱,里面装着小梳妆镜的盒子一露出来,那小媳妇就叫了起来:“呀!这是驻颜坊买的物什儿吧?我认得这盒子!”

桑榆想了想摇头道:“出村再说吧,一会儿还要下坡。”其实,她是有些不习惯坐这种人力车。

梨花嫂笑着打断她道:“左邻右舍,有往有来。谁家没个事儿呢,大忙也帮不上啥。等下次你家南山再下地笼抓鳝鱼,记得给我送两条就行了。”桑榆连忙笑应了。

随着话渐渐说开,桑榆心中的郁结,终于也渐渐散去。她觉得无比的畅快,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道:“在我看来,二丫比你要爽利干脆得多。起码今日她是当着我的面,与你做了个了结。那么,季南山,你还要这样婆婆妈妈、不清不楚下去,要辜负了二丫之后,再辜负我吗!”

桑榆也不扭捏,接过来道了谢,就往院里走去,听到孙溪和在后头叮嘱道:“桑榆,闲事休问,仔细身子,多吃东西,肚里娃娃才能长得好。”

那小伙子哈哈大笑着道:“哟~~哥哥哎你走慢些,妹妹追你追得紧呢!”季南山无奈地停住了脚,等着桑榆从后头追了上来。

等到了自家的秧田,桑榆看着齐掌长的青苗,绿油油长势十分喜人,心里不由自主地高兴,扭头问南山道:“咱家有几亩田?”

孙溪和心下泛起一抹怜意,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转向季婆子道:“阿婶儿,您有头风之症,头两剂药刚有和缓,切勿再焦虑动怒。我给你送药草来了,叫儿媳妇给煎上吧。”

桑榆放下锄头,取了纱绷子递给他,一低头,看见盛满水的木桶里飘着好多红彤彤的大樱桃,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没想到那陈二少爷有点小倔脾气,又把那钱袋推回来,重申道:“以后有好鸟,要先紧着我。”

桑榆回道:“这我明白,我照做就是,不过这用不着花钱。”

一旁的沈碧盈款款行了过来,拿过钱袋,又捏了一块一两余的碎银出来,递到桑榆手里道,“就这个价儿吧,那二两是买鸟儿,这一两是买笼子。”

桑榆仰脸小声道:“笼子是我相公编的。”沈碧盈接过话头来道,“很精致,值这价儿。”

桑榆很震惊,忍不住问道:“少夫人,这笼子,能这么值钱吗?”

沈碧盈闻言笑了,冲她点头道:“的确比较值钱。只是在这三叶镇上,估计没几家会真正采买,你会做生意,找到了好主顾。”

此时已有随行的小厮,上前来接过了八哥鸟笼子,桑榆将那袋葵花籽递给了陶二丫,又把那块蒙笼子的遮光布递了过来,也打算一起赠送了。陶二丫却摆了摆手道:“颜色不好看,我不要了,自己再换一块好了。”

沈碧盈伸手接了过去,对陶二丫道:“拿着吧,玉珠。这是绿头绒,颜色暗遮光效果好,有垂度盖鸟笼好看,而且这上面还开好了透气孔了。”

桑榆便笑了笑不说话了,看着陶二丫把那块遮光布也接了过去。

沈碧盈又转身对桑榆道:“若是无事,就早些去羽衣坊吧,碧泉定等着呢。”桑榆看看天色道,“是不是早了点?大商街还没开街吧?”

沈碧盈捏着帕子掩唇一笑道:“别家或许是,但碧泉准是不耐了,不信你去,准开门了。”

桑榆也笑了,回道:“少夫人既然这么说,那准是没错的,我这就过去。”

围观的人群见已无热闹可瞧,已悄然散了。桑榆揣好了银子,回身跟馄饨面阿婆打了招呼,走过去将双轮车的绳子套在肩上,又跟仍站在原地的沈碧盈与陶二丫笑着点头告辞,便拉了车子拐到了街面上。

车上只剩了一个柳条筐,里面不过是些束带与布花,很是轻巧,桑榆拉着并不费力。只是没想到才走了两步,车子竟然被商三少爷截住了。

桑榆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商家三少爷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刚学会拉车吧?歪歪扭扭,怪吓人的。”然后没等桑榆反应过来,商三少又问了,“你不嫁人了吗?你相公呢?怎地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到镇上做买卖来了?”

桑榆一时拿不住这位少爷是啥意思。她与商三少对视第一眼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他的顾虑、担忧与猜疑,从头至尾也是一副躲得远远,素不相识的样子,怎地忽然又改变了态度,主动上前来搭话了?

不好这么不吭声,桑榆斟酌着回道:“乡下婆娘,没那么多讲究。二丫戴的布花草帽,就是桂花嫂摆摊卖的。我相公也随我来了,就在小商街办事,我这就去与他会合。”

话刚落地,就听到后头季南山的声音,喊她道:“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