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季南山在屋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桑榆压抑后的□声并不大,但是里面那股痛苦的感觉却更加深,一声一声像是举着锤子敲击人柔嫩的心脏,让人听了第一句,就开始恐惧下一句的到来。

这话听得桑榆更是一头雾水了,好在梨花嫂扭头问她道:“桑榆啊,就是咱那宽檐儿布花草帽,关键就是那布花,你是不是也教给别人做了?二丫邻居桂花那娘们儿,你知道不?在集市上开了个摊儿,专门卖咱俩戴的那种新草帽,五颜六色,大花小花,围一圈儿的,歪两三朵的,各种样式,那镇上的夫人小姐们,都挺买账,这家伙卖得可火了,流行起来了,好多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戴着,一进城我跟阿婶儿吓一跳。”

桑榆安慰他道:“咦,不能比。老师傅们胡子都一大把,干了几十年了,南山要是真好好学,日子久了未必比他们差啊。”

说完就将那布花拿了过去,仔细翻开起来,又道:“桑榆,你还有这手艺呢?”

桑榆也不客套,接过来道:“亲嫂子也没这么好,我这还没生娃呢,就隔三差五地送鸡蛋给我吃。”

三分菜地被矮篱笆圈了出来,里面是垦得齐齐整整的菜畦,有一畦韭菜已长出了手指高,还有一畦南瓜已经开始爬蔓子,一畦瓠瓜已搭起了架子结出了瓜钮子,半畦茄子刚出苗儿,半畦耐高温的空心菜长势倒还算好。

季婆子拉着桑榆进了厢房,陶二丫屋子里,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凑在一起,正磕着瓜子说着话。桑榆扫了一眼,只认识其中的季秋白。

季婆子琢磨了一会儿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卖了吧。去梨花家借个推车,拉着桑榆一起去镇上,卖了皮子,先去‘驻颜坊’,挑一个中上品的随身梳妆镜给二丫,她跟我提过喜欢这个,但她娘觉得有梳妆台了,要这小的没用,没给她置办。”

季秋白是个瘦弱文静的小姑娘,纤白秀气,不多言不多语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多少肉,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她正按照梨花嫂的吩咐,默默地干着活儿。桑榆现,她虽瘦弱,力气却不小,多半木桶的水自己就能够拎起来。

只是她是季南山名正言顺的妻子,季南山是她的相公,纵使尚无爱意,但也不能任由他成亲了还总想着别的女人!更何况,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要喊他做“爹”,她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的装糊涂。

她不经意地用小指将头往耳后勾了勾,笑着解释道:“今日看到二丫,听她说亲事定在了下月十五,总觉得似乎快了些。想不起她何时定亲的了,所以问问。”

这季的水稻刚插秧下去,等到成熟还要四五个月,这点儿东西要想撑到那时候简直是做梦,四五天还差不多。

桑榆三两口就将鸡腿啃完了,从没有过的迅速。然后心满意足地起身,给季婆子和季南山淘出洗脚水来。到最后也没明白,季南山那个“别介意”是说什么。

季婆子立刻去翻看了一下盛菜油的陶罐子,随即心疼地直咂巴嘴,嘟囔着抱怨:“哎哟,做菜馅儿多么费油水!不年不节的,败家呀。”

桑榆实在是看不过眼儿去了。她见院里两棵枣树中间有根晾衣绳,便进屋将被褥抱出来晒上。又在院子里转了转,在茅屋侧面墙壁那里找到了一把铁锄,一点点儿地锄起院中的杂草来。

“喜得千金!”

季南山站直身子,咽了口唾沫,找回了声音问道:“桑榆、桑榆怎样?”梨花嫂在屋内道,“放心,母女平安!”完端了一盆子血水出来倒,季南山看得眼晕,转过了头去,梨花嫂笑起来道,“大老爷们,还怕这个?没事儿,桑榆就是累得有些狠了,第一胎难免,往后就好了。里头还得拾掇拾掇,阿婶儿正给娃清洗,一会儿裹巴好了再让你看。~”

等季南山真获准进门的时候,桑榆和娃娃都睡着了,估计这娘俩折腾半宿也都累了。季南山凑到床前,仔细瞅了眼那小家伙,看着就好软好软的小肉团子,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看得人心里好像要漾出水来一般。

季婆子给梨花嫂包了喜钱,这个梨花嫂并不推辞,笑嘻嘻受了了两句吉利话,然后也是累得不行了,告辞先回了家,天明了再来看桑榆。

第二日一大早,梨花嫂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抱着娃的年轻小媳妇。过来的时候,刚出生几个时辰的小青苗正在闹腾,饿得直哭。桑榆一时半会儿间,这奶水也下不来,正手足无措。季婆子看到那小媳妇如蒙大赦,连声道:“连水家的,快,来给奶两口。这小丫头片子,还挺矫情,不喝米汤。”

连水家的把自家娃让梨花嫂给抱着,接过了小青苗来,小青苗应该是闻到了奶水味道,也不哭闹了,开始像头小猪一样拱着要找奶吃。

屋里女人着催奶的话题,季南山躲出门来,到院子里的枣树下头,接着做手工活儿。他正在给小青苗编大摇篮,木架子前几日已弄好,摇篮也编了多半截儿了。

忙活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喊他,一抬头,原来是隔壁孙溪和回来了。

季南山迎上前去,将孙溪和让进了院子。孙溪和背了一个柳条背筐,看样子是刚进村,上了坡还没进家门的样子。

孙溪和放下背筐,听到屋内隐约传来的笑语声,问道:“桑榆生了?丫头还是伢子?”

季南山笑应道:“七斤沉的胖丫头,今儿个丑时三刻落的地,早先好了,大名就叫季青苗。”季南山应当是高兴,话多了起来,又继续道,“睡醒了之后,好一顿哭闹,怕不好带,刚才我娘,让给起个好养活的贱名儿,我这正琢磨呢!”

孙溪和听了笑道:“七月生的,七斤沉的胖丫头,直接叫七七多好,好听又好记,正好做小名儿。”

季南山一拍大腿道:“溪和先生随口一,就是个好名字。七七,季七七,好听啊!一会儿告诉桑榆,就叫季七七。”

孙溪和坐到枣树下,抹了一把汗,他着急回来,路上很有些赶。季南山去井台那儿,给他汲了桶凉井水上来,投了个汗巾递给他,又去灶台那儿给他倒了一大碗凉茶。

孙溪和大口大口地,灌完了一大碗凉茶,心里才觉得透过了点儿气。他拉过柳条筐,开始往外拿东西,边对季南山道:“在镇上捎回点猪蹄和鲫鱼,是给产妇催奶的,不知道你们备没备。”

季南山去灶下拿了个瓦盆来接,嘴里道:“溪和先生,这……这花了多少银子?一会儿叫我娘算给你。她刚还让我去下坡杂货铺,看看有没有鲫鱼呢。打热天儿的,这东西也不好提前备,桑榆不晓得啥时候生,怕放坏了。”

孙溪和摆摆手道:“南山,再给我弄碗凉茶喝。”季南山又去灶上给他倒来一碗,孙溪和边喝边道,“这一路热坏我了,银子不银子的就算了,你抽空儿给我做个书笼吧,背着能轻省点儿,带块顶篷布能遮阳的。这柳条筐我背不惯,勒得膀子疼。”

季南山摸摸脑袋道:“行,就是我还真没做过,到时候得让溪和先生给我画个草图。”

孙溪和把碗放下,拿起柳条筐道:“成,你有空做的时候,就找我。我先回去歇一会儿,然后还想上趟山,采点药草。这七月流火的天儿,最容易起些热毒,大人孩子都得留心。”

季南山送孙溪和出门,看着他被汗打湿的衣衫,出言道:“哎,溪和先生你等等,我看你热得够呛,今日就别进山了。我把那壶凉茶给你捎着,省了你再自己烧了,而且凉得还慢。”

季南山飞快地把茶壶拿来,递给孙溪和。孙溪和看了看自家大门道:“南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乡民们有什么事儿吗?有没有人找我?”

季南山回道:“从这儿一走一过的,总有人问起,知道你有事出门之后,就基本没人再来找了。不过我看到下坡的秋白在你门口转过几次,问她,她又不是找你来的。”

孙溪和看了看大门上挂着的篮子,低声“啊”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道:“南山,好好待桑榆。”季南山有点诧异地看向他,孙溪和笑笑拍拍他肩膀道,“当爹的人了!”季南山腼腆地笑起来,点了点头。

孙溪和回到自家院里,坐到凉亭中,喝茶纳凉。隔壁院里,生起了一丝炊烟,想来季南山已经开始炖鲫鱼了。

孙溪和一冲动,跑了趟阳关城。到了城中,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知道个商氏木器行的名字,难道过去问人家,认不认识季南山和桑榆?绝对不行。桑榆大着肚子到荷塘村,这中间定有些不好的事情,他若是茫茫然上去就问,不定会给桑榆招来灾祸。

孙溪和坐在商氏木器行对面的茶楼,正着愁不知道从哪儿入手,忽然听到邻桌的人在热火朝天的议论什么,时不时地到商家。他凝神一听,原来这阳关城中,近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商沈两家要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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