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怒交加间,她猛地拔高了音量,连尊称也忘在了脑后,只满嘴“你”来“你”去,一副要生吃了太微的模样“五姑娘你平日里瞎说八道无人管你,可这等大事,岂能乱说?”

直至母亲临终,她听着母亲一句句的对不住,终于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可母亲只是摇头,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神迷茫地说,那都是疯子行径……是她疯了才会对亲生女儿做出那样可怕的事……

太微坐在廊下,望着夕阳西坠,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然而祖母发了话,那便是一言九鼎,谁也无法拒绝,哪怕是姑姑亦不例外。

碧珠紧紧抱着衣裳,垂着头,没有言语。

名唤翠儿的丫鬟手里捏着针,低头去绣一朵白玉兰,听着众人起哄也不恼不慌,镇定自若地笑起来道“不然怎说你们没有见识呢。你们单知京里出了个能破国师谜题的年轻小公子,却也不想想,这天底下有多少人?”

碧珠用力地捏紧了指间碎裂的瓷片,一字字回沈嬷嬷的话“是,只丁妈妈手里一把钥匙。”

就好像丁妈妈告假,父亲受伤一样,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她从未去过永定侯府,也没有见过永定侯府的人。

崔姨娘有些不满她的态度,嫌她胆小怕事战战兢兢的不成样子,望着她便要张嘴训斥上两句。然而就在训斥的话即将出口的瞬间,崔姨娘想起了画眉的事,她下意识地便将话又给咽下去不再提起。

可这一刻听见生母说出那个“娘”字,不知怎地,她只觉自己心口憋闷,窒息般难受。

尾音拖得长长的,听起来像是羽毛扫过脸颊,又像是和煦春风拂过耳畔。

斩厄面无表情地一通大嚼,含含糊糊地嘟哝着“我想吃小蚫螺酥。”

他遇刺身亡,外书房尚有人整理,内书房却是彻底闲置积了灰。太微那年决意离府,却穷得连像样的细软也收拾不出便动了内书房的心思。

她亲力亲为,一面喂儿子吃茶,一面还不住地轻声询问“烫不烫?要不要先凉一凉?”问罢又说,“既渴了,那饿不饿?娘让人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醉鲤鱼脑好不好?”

原来这人就是……霍临春!

她一点点大的时候,也是管父亲亲亲热热叫爹爹的。可不知是哪天起,她再没有那样唤过他。偶尔见了面,便也只叫父亲。

不重,却有些急促。

眼前的人,就像是一把剑,先前未曾开锋,谁也没有放进过眼里。而今不知怎么,突然变得冷锐锋利,寒光熠熠,便叫人愈瞧愈是生畏。

姜氏无人,他即便休了母亲也断没有人敢来寻他。

三姑娘女红不错,但嫁衣是大事,能改则改,能精便精。到底代表的是女儿家的脸面,不能掉以轻心。

祁老夫人便探出两指拈起一角,轻轻的上下一抖。那凌云纱薄如蝉翼,清透如水又柔软如云,这一抖,便荡漾起了绯红色的涟漪。

她当年,分明是想带着小七一起走的。

太微瞧着,忍不住悄悄地笑了一下。

祁老夫人便将两只鸡当菩萨似的给供了起来。

是以婚事商定后,众人都忍不住窃窃说是三娘抢了二娘的婚事。

底下满满当当坐着一堆人,只有个白姨娘畏畏缩缩地试图上前来求情,可祖母身边的沈嬷嬷站在那盯着她一瞪眼,白姨娘便又缩了回去。

此后祁家一番威逼利诱,终于以前程相要挟逼得探花郎休妻另娶。

这个时候,祖母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因着保养得宜,她的皮肤仍然白皙清透,头上也是乌发团团,一根银丝也不见。只是随着年岁增长,人是愈发得瘦了。偏偏这瘦不是仙风道骨的清瘦,而是种日渐龙钟的干瘪和无力。

太微用右手指尖轻轻掂了掂,然后摊开另一只手道“钥匙。”

比她受宠的,比她手里有钱的,比她好说话好巴结的,那可多的是。

到了第五年,一路喜筑京观的夏王打进京城,兵临城下,局势再无转圜余地。

稀薄的热度,已足够令她向往沉迷。她贪婪地往水下潜去,越潜越深,越深越暖。人生于水,她浸在水中,像在母亲腹中,终于又有了安全的感觉。

崔姨娘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太微双手托腮看着她,闻言点点头,苦恼地道:“那可如何是好?”

崔姨娘听罢有些笑不出,只浅浅一勾嘴角道“这事多半是个误会,怕是要劳嬷嬷白跑一趟。”

沈嬷嬷脸色不变,口气也不变“是不是误会,审一审便知。”

她和崔姨娘,一人一个,将碧珠和丁妈妈分别叫到了一旁问话。

丁妈妈说钥匙在碧珠手里,碧珠说钥匙在丁妈妈手里。

二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松嘴。

碧珠又哭道,说丁妈妈方才想要让她帮忙做伪证,她不从,丁妈妈就把她推进雨中言语侮辱,还踩伤了她的脚……

丁妈妈那边则是一口咬定是碧珠陷害于她。

问了半天的话,崔姨娘望向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碧珠,私心作祟,更愿意相信她的话。但思及丁妈妈这些年来,规规矩矩,不必她一句句吩咐下去,便知道要如何磋磨祁太微,崔姨娘心里就又有些不想相信碧珠。

祁太微那个臭丫头,能有多少银子?

丁妈妈是得多没见识,才能行偷窃之举?

可事情因为碧珠和丁妈妈在廊下一顿吵嘴闹开了,她便不得不管。

出了耳房的门,崔姨娘和沈嬷嬷汇合对话,又来问太微。太微一脸害怕的样子,小声替人求情“不如,还是算了吧。”

“当真不是什么大钱。”她两眼红红地说道。

崔姨娘正苦恼哪个都舍不得,闻言便想顺杆往下爬,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沈嬷嬷断然否决道“丁妈妈二人互相推诿,其中必然有鬼,已不是丢了多少银钱的事。”

崔姨娘当着她的面,犹如当着祁老夫人,见状只好咬咬牙道“既查了,焉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蓦地一扬声,让人去搜丁妈妈和碧珠的身。

搜来搜去,并没有搜出钱箱的钥匙。

俩人身上都没有。

崔姨娘就又让人去搜屋子。

结果一搜,便从丁妈妈枕头底下搜了出来。

钥匙躺在了崔姨娘掌心里,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丁妈妈一眼。丁妈妈大惊失色,慌忙跪地求饶,哭诉叫屈,说自己从未拿过这把钥匙。

碧珠却是瞧见钥匙后便心跳如擂鼓,对太微的惧意又重一层,当即也跟着跪倒在地上,膝行上前,同崔姨娘道“还请姨娘明鉴!”

崔姨娘恼火地沉默着。

钥匙是在丁妈妈枕头底下发现的,可丁妈妈的屋子上了锁,外人根本进不去。这钥匙,如果不是丁妈妈自己放在那的,难不成是鬼放的么?

崔姨娘气急败坏地质问起丁妈妈“物证就在眼前,你还不快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