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不是后来那个庸碌窝囊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很开朗,满腔热血,爱她的母亲,也爱她。

崔翎垂着头不敢接话。

也是运气不好,坐骑前夜受了凉,在与同僚练习马上对战时,那匹枣红马一时腿脚打颤,将袁二郎从马背上甩出来,伤到了腿骨。

一个似是刚才送她过来的小篱,“午膳已经备下了,老太君叫我请奶奶过去用饭。”

乔嬷嬷略沉默了会,低声说道,“五奶奶相貌自是极好的,只是行事有些孟浪。听说安宁伯府对女儿的教养极严,五奶奶她倒像是不怎么懂这些似的。”

按理说,这些话杜嬷嬷不该多说,只是她心里没来由地喜欢这位新进门的五奶奶,便希望她能更得老太君的心意。

杜嬷嬷点了点头,“老太君屋子里的宝贝不计其数,随便赏下来一两件就普通人吃一辈子的了。就譬如先前她老人家给五奶奶您的那枚血玉镯子,当世就找不到第二枚成色那样好的。”

她微微一顿,苦笑起来,“二奶奶偏又说,二老太爷是故去的老将军的堂兄,从她这里算,其实已经隔了好几层,这血脉不算亲近,老将军出生入死攒出来的家业,没得平白便宜了外人,她不肯。”

就譬如刚才,老太君一说让她搬进泰安院的话,三嫂廉氏只是有些诧异羡慕,二嫂梁氏的脸色可就立马变了。可见,与老太君同住,还意味着某种好处。

这人哪,一旦做了亏心事,便就气短了三分。

现在虽说与以往不同了,但咱们将军府的女眷就是与别人家的不同,舞刀弄枪或许差了些,但每日晨起的早操却一日都不曾拉下过。老太君说,也不求能练出什么名堂,能强身健体就成。”

等待,期盼,担忧,思念,煎熬,难过,这些情绪就与她沾不了边。

老太君不是糊涂人,婚事做成她心里高兴,但同时也难免对五奶奶多了几分愧歉和怜惜。

眼看时辰也不早了,他无心睡眠,索性便就起身,这动静闹得不小,连隔壁耳房里睡着的木槿和桔梗都在门外出声询问,但床上的人却丝毫不察,还因势利导地迅速占据了整张大床。

她这样想着,便试探性地将手臂再伸过去一些,几乎整个地将背对着她的男人环抱住。

桔梗还要说些什么,木槿却已经心领神会地放松了表情。

战场上凶险异常,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临阵娶亲,岂不是摆明了要自己的新婚妻子承受别离之苦,乃至葬送她如花般的青春和一生?

听到屋里这会只有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木槿和桔梗两个,闻着食盒里飘出的食物香气,崔翎哪里还忍得住?她迫不及待地掀开喜帕,就往喜凳上坐下。

崔翎想了想,撇了撇嘴说道,“听十一妹说,我从前住的院子长房的侄女已经搬进去了,崔家人口多,姐妹多,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

她语气微转,“反正用完午膳也只是在花厅坐着闲聊,还不如早些家去陪祖母喂眉儿。”

眉儿是袁老太君养在屋子里的一只画眉鸟。

宜宁郡主目光微动,正如崔翎所言,安宁伯府子嗣丰茂,又不肯分家,几世同堂不说,连安宁伯的两房兄弟也不曾搬走,人口多屋子少,好不容易有姑娘嫁出去了,空出来的院子定有许多人盯着,马上就有新人搬入这个并不稀奇。

只是做事的人太过心急,连这区区一天都不肯多等。

可见,崔九在娘家并不受宠,也没有人将五房看在眼里。

郡主心下微酸,觉得五弟妹真是可怜,不由轻轻搂住崔翎的肩膀,“五郎临走时求我得空教教你如何管家,当时我还以为五郎是在打趣,堂堂伯府嫡女,哪个不是打小就学着这些的。”

她顿了顿,眼神越发柔和了,“明日起,你就过来我那帮着我理事吧。”

崔翎一愣,惊诧问道,“管……管家?”

宜宁郡主笑着说道,“可不是大嫂要赶你,这是袁家的规矩。”

她细细说道,“父亲戎马半生,折损在战场上的子侄无数,他心里早就萌生退意,从前是无人能接管他手下兵马,如今朝中九王善战,父亲便有意将兵权交回。”

崔翎暗自想,她从悦儿被扣上就察觉到了皇帝对袁家已生猜忌,果然袁家的人都不是不知进退的,也早就想好了退路。想来这些年来捞也捞够了,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这样才能明哲保身。

她有些庆幸自己挑人的眼光,这回嫁到袁家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郡主接着说道,“祖母的老家在西陵,她老人家一直想去西陵住着,父亲便想等朝里的事交托完了,便陪着祖母一块去西陵养老,他身上尚还有个国公爵位,便打算一并让你大哥给袭了,袁家的规矩,袭爵之后便要将兄弟们分出去。”

她轻轻拍了拍崔翎手臂,忙笑着说道,“说是分出去,其实也隔得不远,早些年祖母和我就找机会把挨着将军府的几个宅子都买下了,到时候各自开个小门,合起门来仍是一家。”

崔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心想袁家倒是开明,这规矩乍听之下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实却为继任的当家人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不像安宁伯府,几代人都同住在一起,原本是为了家族的团结,但实际上人多了是非也多了,反而各自心怀异想。譬如祖父的两位兄弟,重孙子都有了也不肯搬出去,祖父碍于兄弟情面不肯说,等到时候大伯父承了爵,再将他们两家请出去那就更难了。

说什么亲情,彼此矛盾积累,论感情,恐怕还不及路人。

像这样分了家,但各自居在左近,来往也方便,没有利益冲突,反而更容易亲近。

郡主笑道,“这话论理不该由我这样说,但家里人都知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瞒你的。五弟说了,将来总是要搬出去单过的,趁着这段时间叫五弟妹好好学学管家。”

她轻轻拍了拍崔翎的手背安慰道,“也不难,就是琐碎些,明儿上午,你就过来我那,我教给你。”

崔翎晓得宜宁郡主是一番好意,定是见她在安宁伯府没什么地位,想着定也无人教过她掌家理事,便怀着一颗慈母之心想要好生带带她。

她是知好歹的人,自然是感激的。

只是……

崔翎没有想到袁五郎临走前那么点时间,除了和老太君约定好走哪就得带着她上哪,还拜托了郡主教习她管家之道,她不敢想,他是不是还拜托了别的嫂子教她琴棋书画,针绣女工之类的。

那男人简直太腹黑,太邪恶了!

不过就是一时口无遮拦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嘛……虽然换位思考,听着的确不太是滋味,但当时她也只是为了安慰忠心为自己忧虑的侍女啊。

再说,盲婚哑嫁,新婚丈夫就要离开的,如果不自我安慰一番,难道真的要她夜夜垂泪至天明吗?这种情况,他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应该体谅吗?

谁知道,他这样小器不说,还在背后使阴招。

崔翎气得不行,但面对郡主,那些拒绝的话又实在说不出来,也没有理由拒绝,只能面有菜色地勉强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