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 第 033 章 家有疯娘,难过我过不去的过去

“来扶我干什么,”她把手指用力朝门口一指:“去把鞋给我捡回来!”

“这是怎么了?”我傻愣着问,怎么也想不明白情妇和情夫之间,到底会闹什么矛盾。

我和她磨了很久很久的嘴皮子,直到天色暗了,窦泌哼着小曲儿从外头跑回来。听到了敲门声,春花婶儿忙着把后门打开,几乎带着乞求的语气央求我说:“寸金啊,你快走吧,这事儿我不想让窦泌知道,你也千万不要让她知道,好吗?”

我咬着牙点头,而抬头的时候,却无意间对上他上下打量的眼:那蔑视的神情,像在看一个比混蛋还要扯淡的穷光蛋。哦,好吧,好吧,穷就穷吧,不置可否,我也确实穷,我的感情是如此贫瘠,贫瘠得连一块儿精神食粮都找不到,要说是一无所有,也该是没错的吧。我不避讳地朝他耸耸肩,穷得及其有骨气,也极其不要脸。

13号的那天傍晚,是窦泌做孩子的最后一晚,告别了十七岁,她将是个小大人,不再有皮筋和陀螺,也不再有木马和毽子,她会是一个当家的孩子,要学会做饭,浣衣,和侍奉长辈。

“才回来,你又要去哪儿?”我屏气,缓缓扭头,这才现阿妈已经收拾好自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地招呼我。

我很难过她会这样想我,一直以来,她都是把我当哥哥的,我只是很单纯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没想过就因为这样,她把我当成了居心叵测的坏人。

她惊讶地看我,仿佛是没料到我会出现,所以连话儿都吓得说不出来。

“散步?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八成这会儿都散到别的女人床上去了,白婶儿,你醒醒吧,我是心疼你,才跑来告诉你的,不信的话,你现在搜山去,准能把这奸夫淫妇抓个现行!”

相比之下,白大娘就活得透明得多,她好比是一个定了刻度的钟,为着过不去的缅怀而敲响,一下一下的声浪,好像很揪心,好像没有时差,好像是跌宕的沉浮,带着旧得快要**的气息,把人淹得窒息。

风有些难过地刮着,墙上摇摆的影子,印出我偌大的悲伤,走走停停。白大娘拿出一块儿脸色惨白的白手帕,擦去我脸上流得停不住的泪。

她嘴里口齿不清地支吾着,哪怕拳头堵了嘴,她仍在不肯罢休地喊着‘喝’。

我知道,她很生气,愤怒的眼神像一把火,烧得我生疼。可是,我不能妄想像以前那样费三言两语的口水,就能浇灭我眼前烧着的这团熊熊的怒火,这没可能,而且再没可能。要知道,她恨我,恨得冒火,而且这团火已经烧到了她的心中,我很想端起一盆水不要命地冲过去,可是我依然无法灭了那团红得煞人的火,因为那是心火,而我,却再也没办法走进她的心。

“哟,果真是双胞胎,”她的双眼赞叹地在我和寸草间徘徊:“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像。”

“为什么,”我喊住她:“为什么不理我?”

“对,是命,命啊。”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记忆背后的故事》

“当然,”我说:“想听吗?想听还可以接着说。”

蜜豆,你是来找茬儿的吧,趁家里头没大人,你就吃光我们家粮食,好把我们两兄弟给饿死,对吧?“······

“是啊,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呢。”她望着天说话,有些杞人忧天的感觉。

“啊~”她长吁一口气,满足地告诉我:“好饱。”

“哎哟我的亲哥哎,”他急得直跺脚:“为了说这么句屁话你浪费了我十秒钟睡觉的时间。”

我摇着头笑,赶忙催促他:“有什么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你生了个好娃,懂事着呢,瞅瞅,”阿爸看着我说:“多安静,你没白生。”

我没沉得住气,或者说是没法儿置身事外,便只好深吸一口气,坦然地走了过去。

“窦泌,你···”

“呜呜呜呜~”

“谁?”我问:“谁给剪了?”

我习惯了他这么跟我打哈哈,就像他习惯了我对他时不时就耳提面命一样。可是有一点,我们对窦泌的喜欢,那是谁也不输谁的。只是关键是在于,我们对爱的表达不一样,寸草喜欢去招惹窦泌,这曾让窦泌一度厌恶到极点,记得窦泌和寸草认识最早,那时我们家才刚搬到碧波山,我在家里煮茶,就听到街坊邻里的议论声,我不记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呱噪了多久,但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寸草惹麻烦了。

“阿哥!”寸草略显不满地朝我叫嚣:“你到底是谁的阿哥啊。”

“哪儿有怎么了,您哪,是下楼的时候,不小心给摔的。”我掩饰住心碎的悲痛,酸酸地,冲她露出一个违心的笑。

她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杵子,又看了看被血水染红了的籼米,“这像是摔得么,娃呀,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又病了?”

我紧紧地抿住嘴,实在不愿向她透露哪怕半个字儿的只言片语,尽管我知道,即便我不说,此刻,她也已了然于心。

“唉~,造孽哟,窦泌啊,”她唤我,“送阿妈去菠萝村吧,阿妈不想再这么活得不明不白,你,你就让我永远地糊涂了吧。”

“莫要再瞎说!”我制止她的自暴自弃,“再苦再难,这日子总要过下去,我不小了,糊个口,能养活你。”

她哭得老泪纵横,眼角的皱纹被泪水浸得突显了轮廓,“可我不能拖累你呀,要是你阿爸在····”

“莫活在过去,”我打断她“伤心事儿就不要再提了,即便阿爸还在,我相信他也是不愿看到你这样的。”

“好,不提,不提”她算是破涕为笑了,可我知道,自从阿爸走得那天起,她从未真正地笑过。还记得出殡那天,也像今天一样,下着小雨,一直下,一直下,阿妈的眼泪也一直流,一直流,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很久以前,我也像这连绵的宿雨一样,哭了就不会停。那时阿爸会带我到村后的荒山看花儿,那花儿开得很妖艳,阿爸告诉我,那便是罂粟,这个世界上最具魅惑力,也是最危险的花儿,但它很坚强,只要一粒沙,一滴水,它就能活下去。

他说,人活着,就得坚强,我一定要跟罂粟一样,活得坚强。

可惜,我没能学会坚强,上山采药的时候,我会累得嚎啕大哭,被树枝扎到手的时候,我便疼得纵声哀号。

我觉得,我可以哭,因为阿爸就是我最大的山,在他面前,我可以脆弱,不担心温饱,也无需牵挂任何。

我家世代行医,荒山后的罂粟,是绝好的良药,山里的水土不好,有时候喝了不干净的雨水,就会闹痢疾,去茅房拉得个天昏地暗,人几近虚脱。阿爸是用药的奇才,他把罂粟凋败的壳轻轻拨开,再配以黄芪和枸杞,煮成药汤,拉肚子的人喝了药汤,不出三天,就果真没在腹泻了。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我的大山会轰然倒下,更没想到,这夺命的符咒,竟会是荒山上治病救人的罂粟。

不知从何时起,荒山上的罂粟一株株少了,它们变了模样,从干瘪的嘴里吐出了一个个黑色的粘块儿,被附近的村民当成原料,拿出去卖。

有一次,我好奇地跟着姨母上山,我看到了那黑乎乎的东西,被姨母当成宝贝一样放进了背篓里,我天真地问她,这究竟是什么,姨母并未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她只是硬塞给我一块儿,并告诉我这是好东西,这就么一块儿就能值好多钱,我把她给我的那块儿黑得跟炭一样的东西带回了家,放到了家里头缺了口的瓷碗里,想煮出来尝尝个中滋味儿,谁晓得阿爸在这时候冲了出来,一把打掉了灶上的瓷碗,我看到,他的眼睛红得吓人,那是怒火燃烧的颜色。

那时的我只有七岁,我摔碎过家里的碗,砸烂过阿爸的药箱,犯过无数次错误,可阿爸,这是第一次那么地凶。我从不曾现他会这么地凶,不知所措的我真的有被吓到,索性就毫不掩饰地哇哇大哭起来。

那天,阿爸训了我一顿,我从他那儿知道,这黑乎乎的东西,叫鸦片,它不是救人的药,而是害人的毒,它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碰不得。

阿爸气急败坏地领我去到了姨母家,我被妈妈领进了里屋,没有看到他们吵架的样子,只依稀地记得屋里有打砸声,还有气过了头的谩骂声——

“窦泌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这么坑她呢?”

“我怎么坑她啦?做人得凭良心啊,再说了,那山上的罂粟不是你们家种的么?种那么多,还不让人采啦?”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种它们,是为了治病救人的。”

“得了吧,收起你那套悬壶济世的假慈悲,那东西真正的价值,你比我更清楚,我看,你个老小子是想独吞吧,有钱不想大家一起赚,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