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和权长身静立,深眸冷眯:“何事?”军中历练到底是有成效的,他一不说不笑,竟沉淀下几分不怒而威之态,若是寻常人等光是被他这冷眸一睇一凝已吓去七分胆气,偏生他对面的人是个冷性子的李嘉。

浑浊的空气稍稍清新了些,李嘉扶着轮椅喘气,这个时候刚刚碰着了的脑壳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倒霉!李嘉擦着手里的泥土,又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一句,鬼迷心窍!不是鬼迷心窍,以她的性子怎会单凭个似是而非的影子就追了出来。

李嘉阖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略横了横,李谆瞬间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李嘉草草扫过几眼便想将它揉成一团直接塞进炉子里,眼神掠到倒数几行字时她捏住了信纸:

男子从左向右瞧完了一整幅屏风,回味须臾,不急不忙地调转过身来:“等得急了吧。”

权禹狭长的眼眸眯起,无声浅笑:“殿下一片孝心,陛下定为之欣慰。”

可不是太遗憾了么?李儒扼腕,少了一员大将,局势不利啊!

李嘉是从来不缺课的,今天事出有因,被个人留在了学寝里。

李嘉脸阴得能滴出水来,小脸绷得像张鼓面,她将合起的书又翻了开,意思很明确,给我继续看!

这一句形同火上浇油,霍地一下子点燃了群情激动的太学生,纷纷围拥过来:

十二娘服侍着李嘉退去衣裳、入了水,看着李嘉闭目舒缓下来的面容,放轻脚步退出了房间。虽然李嘉从来不提自己在国子监里的生活,但她以女子之身孤身进学,双腿又是不便,想来辛苦非常。这孩子是十二娘一手带大的,倒比她的生母还要心疼上许多。

哼!人家才不是吃货呢!小白有骨气地甩甩尾巴,高傲地昂起头,吞下了面饼……

萧和权蹲在案前煞有其事地看了会字帖,又去翻翻垒在案边的书堆,愈往后翻他唇角抿得愈深。这一垒,十多本书,每一本每一页,只要是空白的地方无不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有些是李嘉自己的随笔,有些是对行文里的考据,生生将一本书撑得有两本厚。翻完这些,萧和权抬起的眼睛径直看向暗角里的书柜,先前他进来时并没有注意到,书柜里从上到下塞了满满当当近百余本书。过去随手抽出一本,和李嘉案边的那些如出一辙。

一重重冷汗从萧和权的后颈流下,牙齿哆嗦了半天,他屏住气挤出咬牙切齿的一行话:“这是你的蛇?”

事后柴旭小皇子毫无诚意地安慰了几句萧和权,又给他在心窝上插了一把刀:“李姓不是你想改就改的说,”顿了下,慢吞吞道:“除非你去做他家倒插门的女婿……”

话说,萧和权搓搓下巴匪夷所思,那夜遇见她时,她的腿不是完好无损的吗?

“……”

文街离李宅只隔了两个巷口,李嘉遣了小厮回去,由十二娘推着自己往家去。街坊邻里都识得李嘉这个状元郎,相遇路过时纷纷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更有甚者推着自家闺女出来与李嘉装偶遇。

脾气怪是怪,腿虽也不好,但毕竟是前途无量的新晋状头,指不定哪日一步登天,自家闺女嫁了过去可就是个国夫人了。

“李、李郎,这是我做栗子糕。”

无视。

“李郎~这是我绣的荷包!”

无视。

“李郎!我爹有意去李府提亲,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依旧无视。

十二娘一边帮李嘉陪着笑,一边偷眼打量自家沉默不语的小主人,她服侍李嘉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她神思恍惚至此。檐下明灯悠然,十二娘弯下腰细心地替李嘉扣好披风,不经意间瞥过李嘉双唇,一愣。

唇角那块,是咬破的?

是咬破的,不过她以牙还牙也不吃亏,李嘉无意识地摩挲着仍有些刺痛的伤口,漆黑无光的眼眸深处亮起一点寒芒:这个仇,改日她定当加倍奉还。

客栈里萧和权忍痛拿着鸡蛋在高高肿起的脸上滚来滚去,奶奶个熊的,下手真他娘的重,明天还让不让他见人了?!

萧少,偷香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短暂的重逢如黄粱一梦,在李嘉平静的生活里一晃而过,李嘉继续在著作局做她清闲的著作佐郎,日日与满殿书香作伴。萧和权的人是没出现在她面前了,可他的名字却一次比一次频繁地传入她耳中。

燕**中新贵,用兵如神、百战不殆的战神,燕国最年轻的振国将军……

燕国主战派这两年在朝内占据上风,与梁国的邦交疏远许多,燕国添了一个得力战将,让梁国皇帝陛下的失眠时间又延长了一个时辰。

而作为承接中书省的秘书省,李嘉想屏蔽这些消息,很难。

“李嘉啊,你说你是我们梁国最年轻的状元郎,和权则是燕国最年轻的振国将军,这一文一武的,有趣有趣。”从军器监摸鱼过来的李谆啧啧称奇:“当初有人就说和权乃金鳞潜渊,绝非池中物。”

李嘉整理书籍的手一顿,抽走李谆用来扇风的《贞观治要》,淡淡道:“话不能乱说。”

金鳞潜渊这句话,李嘉已经不止听到一次了,尤其是在萧和权屡立战功这一年。玩弄舆论这种低级把戏,李嘉不屑的很,但每个国家的皇帝陛下很吃这一套。燕帝这个时候还要依靠萧和权对抗权禹,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对萧和权摆脸色。积羽沉舟,一旦权禹倒台,那些日日翻念在燕帝耳边的流言,就成为萧和权的催命符。

一个权臣的起家必伴随一个权臣的倒台,燕国这样周而复始的死局已循环了很多年。从种种迹象来看,君与臣之间的势力拔河,在位的柴氏已经不愿玩下去了。萧和权与权禹的斗争,必将会成为燕国朝局的颠覆点……

李谆话一出口便是后悔,闷头抱起李嘉理好书送入库,安静不了一会他那张叽喳惯了的嘴又闲不住了:“李嘉,你在这著作局待了也有好几月了,按例该轮岗入六部了,为何调令迟迟不下?”

入六部才是仕途历练的真正开始。

李嘉轻轻摇头,这个问题她也着实费解,梁国官场内虽有斗争,但她一无党无派的新人又找不到任何可供别人打压的价值。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朝里有人事大变动,吏部没闲暇管他们这群新人,另一种即是梁国朝内无事,但与某国有外事活动。

李嘉头一个想到的是燕国,不是说燕国近日与梁国的死对头吴越走得很近吗?

吴越与梁国一衣带水,合该是相亲相爱的邻邦,奈何梁国开国占据了最为富裕的江南一带,进步神,短短几十年便将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吴越甩了个十万八千里。若干年前,现在梁帝的老爹,即现梁国上皇在吴越帝大婚前一日公然国书对吴越帝的准皇后告白,硬是让准皇后一夜改变主意,死活不肯嫁了。

夺妻之恨,奇耻大辱是不是?!但问题是人家新娘一口咬着不嫁你,加上那时梁国水军操作犀利、装备精良。吃了两次亏后,吴越帝打碎牙和血吞,故作大度地挥挥手“君子有成人之美,朕,便成全你们。”

若不是一众官员以死相谏,站在甲板上的梁国老上皇差一步就冲到船头拍腿大骂:“成你个鸟的美,有种打过来抢人啊。”

如果燕国与吴越结盟,那么梁国便是真正的腹背受敌了。

“李嘉,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李谆在军器监里,对朝内事亦不多了解,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寻求家族力量:“我找我爹去给你探探消息,走动走动?”

是不简单,但同没接到调令的不止她一个,现在最妥当的做法便是按兵不动,李嘉婉拒了他的好意:“著作局清静,待着也并无不好。”

李谆不甘心,这破地方清静是清静,但清静过了头啊,一辈子在这哪还有什么出路。待要开口撺掇李嘉,正门处起了阵小小喧嚷,一群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一色绛紫蟠龙袍走近。

李谆一骨碌从地板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好官袍,望了眼:“貌似是靖王。”

李嘉敛眸拂去衣上灰尘,端然跪坐于地板之上,静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