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和权和李嘉都没来?

李嘉的眼神在远去的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已经到嘴边的拒绝无声咽下,她点了下头。萧和权的做派她是看不惯,但不得不承认他与人打交道的手段很有一套,在太学生间也很吃得开。

李嘉看着那只白白嫩嫩的手,脑袋转得飞,几乎在同时便找出了这个声音主人相关一切的信息。清河崔氏,刑部尚书崔丘家的小公子,出身不错、口才不错,故而成了这群太学生中的小领头羊。真嚣张啊,李嘉在心里啧了一声,头轻摇:“没有。”

“啊呸!到底谁贪污?!回头看看你家那个大门头,真金白银!也不怕掉下来砸死你和你小老婆!”

“吃货。”李嘉捏了个小边送到小白蛇嘴边。

萧和权的脸色从青到黑,最后竟被李嘉气得一个劲地笑,流氓地痞、横的狠的他见得多了,就没见过一个长得这么干干净净的人耍无赖耍得理直气壮,敢情一条蛇比他还精贵?傻子一样的笑了会,剑往床上一抛,行!睡就睡,左右他吃不了亏!

名叫小白的小蛇盘在萧和权的脖子上,听到呼唤昂起看向李嘉,红玛瑙似的圆瞳忽闪了下,小尾巴一甩,反将身子绕得更紧了些。

萧和权的眸色冷如寒铁,深壑的瞳仁里映着一线剑光与对面人惊惧胆寒的脸色:“说啊,”他轻笑一声:“继续说啊,光说不练也没个意思,要不切磋一把,较量较量?”

这堂课上得所有人都心不在焉,萧和权盯着前方那个一丝不苟的背影。从刚才开始,她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没动,脊柱挺得笔直,像一株雪崖青松。偶尔抬手翻过一页书,记下一笔,动作也是一板一眼。站在萧和权的位置,可以稍稍看见李嘉近乎惨白的侧脸,鼻头圆润秀气,眉色倒是黑浓,显出几分独特的英气。她年纪本就小,这样一来,更是雌雄莫辩。

只不过他们讨论的问题……比较浅薄通俗:

吕佩仁前脚将李嘉送回学寝,后脚郎中没进门,李嘉吐出缕微薄气息,醒转过来。吕佩仁一怔,将要替她宽衣解带的手不动声色地垂回身侧:“醒了?”看着李嘉想要起身,低腰拿过地板上的蒲团塞到她腰下,扶着她坐起了些。

“多谢。”李嘉人还是恹恹的,黑粘在脸侧,将那张脸衬得更为惨白。

吕佩仁观察了她两眼,提壶倒了杯水,水温冰冷,他皱皱眉出去唤了小厮烧壶热水过来。将茶递过去时,他忽然问道:“原来的杯子呢?”

李嘉默默喝了口热水,直言不讳回道:“砸了。”

“哦……”吕佩仁笑一笑,不做计较:“看不出来你挺讨厌我的。”

因为你很烦,比萧和权还要烦!李嘉没有力气再说话,靠着蒲团瞟了他一眼,略侧过头去闭上眼休息。

郎中很快踏入门槛,李嘉拒绝了他的诊病,理由是先天疾病,休息会就好。人是吕佩仁叫过来的,郎中为难地看向他,吕佩仁看李嘉执意坚持,便摆一摆手让他走人了。

吕佩仁双目炯炯生光,洞若观火:“你不想让郎中把脉,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早说这个人是个麻烦,李嘉脑子里一阵接一阵地刺痛,根本无力对付他的话里有话,满脸不耐之色:“没有。”

吕佩仁鼻翼轻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问下去。那厢国子监通知了李嘉的家人赶了过来,消息传来,他看了看李嘉一脸病容,徐徐一笑,不再言它。回到自己房间里,静坐片刻,他招来先前那个郎中询问道:“刚刚你看那位公子,可是不足之症?”

郎中细细回想,几分怀疑几分踯躅道:“小人医术有限,又未诊脉,并不太确定。但看那公子面容呈青,唇色隐隐黑。与其说是不足之症,不如说中了毒倒更像些。”

中毒?“无意”中听到墙角的萧和权长眉紧拧。

当日,十二娘将李嘉接回了和顺坊的李宅中。

“公子,你给自己下毒了?”替李嘉把完脉,老人掩不住眼中的震惊。

李嘉拉回袖口,悠悠然然地点了点头,顿了下又摇了下。也不是下毒,只不过吃了两种相冲的食物,一时作起来,看上去凶险万分罢了。若不如此,她又怎能光明正大地从国子监里脱身而出呢?

老人的脸看起来比李嘉还要青,大袖一甩:“胡闹!胡闹!!”来回疾走数步,对着李嘉既怒又忧:“刚来金陵,公子你就落水瘫了双腿。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务必保重身体,这回竟又中了毒,这传过去他不是寝食难安,也不成眠么?”

祖父他老人家是因为整日和那堆年轻小侍女鬼混才吃不下睡不着吧?李嘉嘴角轻轻向下一拉,显然没有认错改正的意思,慢慢唤了声:“周叔……我饿。”

“……”

今日没有夜市,西市各家铺子早早打烊,天擦黑,街里巷尾飘来各色香味,馄饨的葱香、蒸饼的芝麻香、烤肉的胡椒香,种种混杂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梁国人爱喝酒,一顿丰盛的膳食佐上一壶西市腔或者郎官清,一口烈酒过喉,将白日里的辛苦一扫而光。

李宅的饭桌上亦摆了一盅清酒,浅浅药香从细长的壶口里飘出。十二娘将烤饼里塞上腊肉,又倒了一小杯酒,一齐摆在李嘉面前。李嘉皱眉,拿起烤饼咬了一小口,却没有动杯子。

周叔并膝跪坐在李嘉对面,肃正容色道:“这是老爷子让我带来的药酒,对公子的腿极有好处,叮嘱我一定要看着公子你喝下去。”

嘴角又向下撇了撇,李嘉不情不愿地端起了酒盏。

药酒看似平和,后劲却大得有点出了李嘉的预期。待她一人留在房内,书没翻几页,脸颊烧得滚烫,眼前一片昏然,纸上的字忽远忽近,愈不可分明。

要命!李嘉使劲揉了下双眼,不揉不要紧,一揉连带着脑袋也昏了起来,以至于她似看到了某个不应该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的人。那人从阴影里逐渐走出,李嘉撑着半边脸,完全看清了他的脸:“萧、萧和权?”

宅子里唯一有武功的只有一个十二娘,而她武功与萧和权相比,差得不是一个两个段数。萧和权有心敛去行踪,潜进李宅犹如入无人之地。

萧和权弓着背蹲在矮几前,考究地打量着李嘉:“脸红的很,看起来一点也没病嘛。”

李嘉看着那张陡然放大自己眼前的脸,额角一跳,想也没想伸手“啪”,拍在了上面,还用力向旁边挪了挪,火上浇油地呢喃了句:“真丑。”

“……”冷不丁挨了这一下,萧和权怔了一下,紧接着怒火冲天,一把攥紧她的手,阴测测道:“你说谁丑?!”

亏他还担心这小白眼狼,爬树翻墙地来看她。怒极时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凭什么她和吕家那小子说话就心平气和,和他就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李嘉一本正经地挺腰坐着,看起来清醒无比,她像才现自己的手被萧和权握着,委委屈屈地撇嘴道:“疼……”

萧和权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却没有放开她。手里传来的质感柔软而温热,好小的一只手啊,没有他的一半大吧。这个想法在萧和权脑中跳了出来。顺着这个想法,他又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她的手背。骨头突出而纤细,没多少肉,萧和权蹙蹙眉,手感不是很好。

李嘉很乖地坐在那,或者说大脑已经与身体完全脱节了,坐了会她想抽回自己的手:“热。”

房间朝南,晒了一天太阳,入夜地板上仍残留着暑气。李嘉一说,萧和权莫名地也感觉到一丝燥热,握着李嘉的那只手里全是汗。这个时候再看不出来李嘉的异样,他就是个瞎子了。君子不趁人之危,萧和权严肃地对自己说,恋恋不舍地任李嘉缩回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