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儿委屈道,“反正惜言姐答应我了。”

他略整衣冠,便随着传诏的小黄门坦然而去。

穿过飞翘的檐角伸向蓝空的重重亭台楼阁,走过交错纵横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街巷,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浓烈辛辣的香气,仿若也要在华美的建元城演绎一场刹那芳华。

而柳天白则换了一身月白长衣,晨风轻拂,宽大的衣袖随着冷风微微地荡起来,那般的清清静静、散散淡淡、与世无争、与人无涉,犹若水银般铺泻的皎洁月光。

甚至,有时候柳天白都会怀疑……

只是,今个,他可笑不出来了。

谁让他们几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时,忘记留条退路了。如今王善宝家的事,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可怜他们原想暗中报复,之后,远走高飞,却被不料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子清,好些日子没聚了,今天,你可不能再推了。”

最后,将闷至全烂的鳝段加入盐,改用旺火收浓汁,再淋入香油拌匀。

可她又想了想,她现在是裴惜言不是水玥颜,裴惜言是柳天白的妻子,给丈夫缝衣做鞋是她应尽的义务和职责。

啊啊啊啊啊啊!

据说,前朝覆灭后,藩镇割据,频频的兵戎相见,给百姓带来了极大痛苦和灾难。百余年后,占据楚地的玉螭国国君孟宗勋继承王位后励精图治,修订刑律,惩治贪赃;鼓励逃户回乡定居,减免各种无名科敛,安抚流民,招民垦殖逃户田。天祐二年,孟宗勋采用丞相杨溥提出的“先易后难”的战略方针,开始统一全国的大业。历经十五年,终于攻灭了所有的割据政权,并于永隆元年,登基称帝,定都建元城,共设三百六十州(府),下辖一千多个县。

“好像是这样。”裴惜言的声音听起来谦逊之极,但她清冷透彻到底的眼眸却闪着凌厉的杀气,姣好的五官上更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如果自己对他说,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典当这些东西,他会不会又流露出那种悲伤的眼神,却什么都不肯说。

“方才?呵呵,方才我是穷逛。”裴惜言好笑地将手里的筷子和汤匙递给柳天白,而后继续说道,“再者说,我身上一个铜钱都没有,想买也买不了呀。”

因此,水玥颜只得妥协。

水玥颜不是记得,她只是恰巧知道柳天白,没有任何原因的知道。当然,比起另外三位柳姓名人,有关柳天白这个人物是属于深藏在大脑记忆最深处的,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但被人提醒又能想到的那种。

“惜言姐,赶明个你身子好了,咱们一起去看优戏和歌舞戏,像什么《苏幕遮》、《6参军》、《浑脱》,且不说那面具可吓人了,更何况刘采春的扮相****儒雅、洒脱大方,当真是好看得紧!”

“呸呸呸,童言无忌,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只是……

裴惜言还没想好,柳天白却察觉出了她的困惑和不豫,轻声道,“你我皆不是刻薄之人,若是仍觉不便,就看看赫连奴和安艺婢,可好?”

“赫连奴?安艺婢?”裴惜言不明所以的摇摇头,难道就跟现代的菲佣一样有名?

柳天白看着她一脸好奇巴不得他快说的模样,薄薄的嘴唇浅浅的勾勒出一道弧度,似是笑意,却又比微笑多了一丝宠溺的温柔,“赫连奴身体强健,踏实耿直,而安艺的婢女,性情温顺,乖巧能干。虽然价格略贵,却比去买些不知道秉性如何的要好。”

“这么好的……一定很贵吧?”裴惜言道。

“没关系,正好陛下赏赐了我一些钱帛。”柳天白道,“我都放在外屋了……”

“没年没节的他为什么要赏你?”总不能是特殊贡献奖吧!裴惜言狐疑地看着柳天白,最好说清楚哦,否则,她会上菜刀的也说不定。

柳天白看着她惶然又好奇的眸子,勾起唇角轻道,“赐弈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啊?”裴惜言杏眼圆睁,一双琥珀般的眼眸光影流转,“完了?这么快?”

柳天白看着她可爱的模样,狭长的眼眸在一盏残灯的映照下盈盈地泛着柔情,“是啊,只是手谈一局。”

“没了?”裴惜言的侧脸被灯火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专注而温暖,“他没有找你麻烦吧?唔,看样子应该是没有。不过,怎么想怎么麻烦,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做棋待诏了。”

柳天白接过茶盏,眼眸幽暗地闪动着,唇角一抹淡色的笑意,“惜言不觉得以棋侍君是棋手莫大的荣耀么?”

“荣耀?”惜言嘟起嘴巴,脸上的笑意骤然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嘲讽,“人各有所长,玩物丧志的君王古往今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再者说,下棋一事,名头称号是给外人叫的,难道有了那些玩意就一辈子不输了么?我看倒也未必。若说荣耀,不如留下本弈谱,或是写几本跟弈理有关的书,教授几个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学生。”

柳天白放下茶盏,流光暗转的眼中满满的笑意,一如那满得快要溢出的杯盏,“我年纪尚轻,何德何能写得弈谱弈理。身在朝中虽人微言轻,却也想替我玉螭国子民造福一二。”

“这么说倒是我刻薄寡思了。”说到此处,裴惜言顿了顿,樱唇轻轻开合,“国务朝政不过是一汪浑水,十个人里得有九个在波涛暗涌的紫宸宫最后落得自身难保。可若是人人畏畏足,又将百姓至于何处?”

闻言,柳天白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微微用力,这样微闭着眼睛的神态,倒比平日多了些漫不经心的慵散。他默然地想着,盛世繁华,但那些早已烟消波静的陈年旧事也少不得被人私底下翻出来,悄声议论着。紫宸宫,玉阶三重、金殿四墉的紫宸宫,轻歌曼舞、锦绣朝霞的紫宸宫,却不住雍容恢弘的宫阙下汩汩流淌着鲜血与死亡的河,暗暗涌动地阴谋与野心永远不会停歇……

谁知,裴惜言却是手一抬,梅粉色的衣袖掩住上挑的樱唇,掩住了她自己无声的碎碎念。“我真是精分了,和他提这些匹夫有责的破事做什么,大不了过几年寻个理由把他骗到楚地去。”

之后,她落下袖子,柔柔一笑,“刚才还说着安艺婢和赫连奴,这会儿子怎么又说道国事上了。只是,那些人都不是玉螭国人对吧!他们说得话我不懂,我说得话他们也不懂,那可怎么做事呢?”

缓缓睁开双眸,柳天白眼中漾起了不易察觉的黑沉沉的笑意,“那些赫连妾身住海中州,更何况自林邑以南,皆卷黑身,通号为赫连。言语解教后,虽不能说是音准确,但交流起来并不困难。”

“那倒有趣……”裴惜言话音未落,伴着滚雷,窗外的铅灰色云絮被紫色的闪电割裂。支起的窗棂被雨水打得晶莹璀璨,然后,她托着腮,老老实实地问了一句,“建元城能种芭蕉么?”

呃……

柳天白想了想,却未作答,只是微笑着,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