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中宫的叶未央对近日生之事虽然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却也并不曾料到风雨竟然来的如此之疾。通往养心殿的长廊上,他一路缓步行来一路冥想沉思,浑然不觉先前被他甩掉的小安子究竟何时出现,又躬身跟在他身后走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不断的轻咳,他才恍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身,见小安子一脸张皇的冲他使着眼色,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竟见打扮的雍容华贵的母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正施施然站在养心殿的正殿门口,满面嗔色的瞧着他呢。整一整神色,又紧走了两步,不露声色的躬身请安,随即遣散包括小安子在内的所有随行宫人,自己搀了母后进殿落座。她既深夜候在这里,想必是有些避讳的话儿要说的。“皇上这是打哪儿来啊?”是虚应?还是实话实说?他有些犹豫。“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皇上难道就不记得了?”“儿臣自中宫而来。”罢了!今夜就说个明白也好。“你倒悠哉!难为此时钦政殿还有人苦苦等着。”是吗?“母后敢情是自雅儿那里过来?”想必是了。“可怜那没人疼的孩子,难不成哀家这嫡亲姑母也撂开手不管吗?”太后说着,拿手中丝帕轻轻沾了沾眼角。“母后可知云溪若过世一事?”叶未央绕开那话题,试探着问,一边仔细留心着母后的神情变化。太后倒是一怔,“怎么?那云家老儿死了?”看样子,似乎真的不知情,难道果真一切都是舅舅一人所为,不关母后的事吗?那么,离潇中毒呢?母后可有参与?“不错,皇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朕怜惜她近日为太子一事已经心力交瘁,加上祖父惨死,这才过去瞧瞧。”太后习惯性的点了点头,撂下眼皮儿,慢条斯理儿道:“皇上莫要忘记当初答应哀家的话就好。”未央凄然一笑,“母后每日耳提面命,儿臣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话锋突然一转,又道:“但这次,儿臣恐怕不能遵守诺言了!”“哦?”太后突然睁开眼睛,精光一闪:“皇上这话儿是怎么说的?”“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有人在儿臣跟前参了舅舅一本,直指太子中毒、正德大街起火皆与舅舅有关,儿臣身为一朝天子,理当心怀万民百姓,此事,不得不从头彻查。”脸色一灰,楚太后心下一乱,语气也有些不稳,“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诬陷国丈?皇上理应将他拿下治罪才是!”未央倒是一脸平静无波,轻嘬了一口茶,“母后此言差矣!既然有人参奏,便绝非空穴来风,这一次,事关三十七条无辜人命和皇室大统,无论如何,也要舅舅他委屈一下了。”“怎么?还要下狱不成?”声音已有些颤抖。“儿臣会将此案交由刑部审理,是非曲直,届时自有公断。”“皇上难道忘了……”“母后!”不等楚太后说完,叶未央已经冷冷将她打断,“当年舅舅舍身试药之恩,儿臣从不敢忘,不然他的势力也不会做大到今时今日草菅人命的地步!”见母后神色一变,他继续道:“母后莫要忘记,舅舅与你固然是一奶同胞,潇儿又何尝不是你的亲孙子!”楚太后默不作声,未央不禁心中一凉,她对潇儿真的不念一点儿祖孙之情吗?也是啊,从小到大,对他这亲生儿子,她又何尝真的关心过?当年父皇在世时,他的天资聪颖不过是母后博取父皇欢心的一颗棋子,父皇走了,他继承大统,手中皇权则成了她庇佑楚家最保险的护身符。多年来对他所倾注的心力,始终都不是真个儿为他。既然他这亲生儿子孺慕之情,都从不曾换来她半点的真心以待,更遑论离潇这自小与她不亲、尚隔着一层的孙子了。“儿臣一直都想成为母后眼中的好儿子,为了这个,儿臣一再姑息舅舅的所作所为,也一错再错。儿臣一直在想,孝子之名若拿叶氏皇朝数百年基业来换,究竟值不值得?”“那么值不值得呢?”楚太后此时幌在梦呓,神色迷蒙。“值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娘命如临鬼门关!”未央坚定答道,只见母后身形一震,他接着又道,“但若与无数无辜人命相比,儿臣却另有取舍!”“另有取舍?”喃喃重复。“不错!曾经有人跟儿臣说,人生一世,譬如白驹过隙,若不能天伦共叙,凭你官居极品,富比陶朱,也只是虚度一生罢了,儿臣当时深以为然,在位三年,只把治国当成治家一般,朝朝夜夜焚香煎茗,拜之跪之,但求人人和乐。只可惜,母后眼中从来都是先有父皇、再有楚家,从来不曾好好看上儿臣一眼。可怜儿臣以前偏偏看不清、看不透,还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今日才算明了,天伦之乐,原是寻常百姓家才有的,既登帝位,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儿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