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来到萧爽斋外的沁春亭中，望着满池的荷叶上骤然滑下的露珠，碎在池中，蓦地粉身碎骨。无垢微微一笑，指尖抚上琴弦。一曲终了，琴音走上来道：“小姐，你要是苦，就哭出来吧，别这样窝在心里。”无垢幽幽的说：“招入后掖，见宠后宫，是全天下女人的荣耀，我怎么会苦呢？”琴音苦涩道：“那你为什么弹这《长门怨》呢？”“琴音，你到底还有多少瞒着我，你绝不是乡野村姑，你的绣工，诗词，甚至于对琴声的理解，都不是一般人的教养，你到底是谁？”“小姐，现在不是考虑我时候，我是谁，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但不是今天。原谅我，小姐，不告诉你是不想大家添上无谓的烦恼。”无垢便不再问，伸手摘下垂在耳边的紫藤花，塞到当年萧皇后当年给的香囊当中，无垢拿起来闻了一下，里面桃花的甜香还是散不去。琴音知道无垢不喜欢桃花的香味，总是想用其他的花香盖住这股甜香，可终是盖不住，便把这只香囊塞入柜下。可是今天又拿出来，琴音似乎看透了无垢的用意，苦涩道：“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你以后要过的日子。”无垢微微一笑：“怎么不知道，汉武帝的陈皇后虽贵为皇后，也见弃于长门宫，日夜愁闷悲思，更何况十六院里多如尘芥的嫔妃才女。”琴音劝道：“小姐，你可以远走高飞，和，和李公子。”无垢听到世民，心中一颤，泪水涌了上来，她强忍住道：“一道圣旨，君可以要臣死，何况我区区一个女子，我们逃得过吗？况且李公子有多么好的前程，能为了我给断送了吗？”琴心拿起古琴旁一柄佩刀说：“小姐，命逃不过，可是心呢？”唐国公府里，秀宁看着世民陷入沉睡，苦涩地说：“娘，用了这么多药，哪天能见好呢？”窦夫人双手紧紧绾着裙间的环佩，嘴唇微微颤动：“什么时候那个人进了宫，什么时候才能好。”秀宁停下来要去温药的脚步，转身颤声说：“娘！”佛堂前，老夫人手拈佛珠，双目紧闭，旁边跪着高世廉和长孙夫人，许久过去了，所有人都沉默不言。高士廉打破沉默：“难道，真的要进洛阳西苑？”长孙夫人身心俱散，恍惚的说：“劫数，五年前，不让无垢入皇族，是将军最后一句话，可是，被我辜负了。”高士廉恨道：“我还顾忌什么脸面，我要是早上李家提亲，何苦今天落到这么个地步！”“落子无悔，何况是别人掌控的？”突然老夫人扯落手中的佛珠，怒道：“够了，你们除了伤心还会什么？如妍，我问你，为了无垢，你是不是什么都愿意做！”长孙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坚定的说：“我什么都愿意！”老夫人沉吟了一下：“我在北周宫中的时候，每个公主郡主都有陪读的女官，而这些人，是从侍选女子中挑的名门贵戚，这些人不入后妃册，以后还可以自行择配。这条路，怕是唯一的路了。”长孙夫人如获至宝，急切的说：“可无垢怎么能选到这里面呢？”老夫人有些不忍的看了看她道：“那只能要你去一趟西苑了。去求一个人。”长孙夫人心已猜到，但她下意识问道：“谁？”老夫人闭上双眼：“统御六宫的人，萧皇后。”无垢回到卧室，翻了翻舅舅定给自己的书，看了先生批给自己的一篇篇文章。在萧爽斋里她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可是她就要走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迎接一个未知的命运。无垢抚摸着世民送给她的佩刀，那日在洛阳东郊的一见已成永诀。无垢想找无忌问问世民的情况，可是无忌眼中涩涩的，避而不答。无垢眼中最后一点期盼也渐渐消失了，回到萧爽斋，无垢把佩刀慢慢地放在亭前的池水里，看着它一点点沉下去。秀宁冷眼看着窦夫人请的大夫在世民身旁诊脉，开了几付芎芷香苏散，方子也是寻常的香附子、紫苏、陈皮、川芎、白芷。秀宁不明白，如果是寻常的药，世民的病不过是寻常伤风，应该早好了，可是怎么迟迟不见效验，而是越来越重。府中的下人带着大夫下去了，大夫出了国公府，便开始擦一头的冷汗，越回想刚才女子的眼神越害怕。当他走到巷口，一个人闪了出来，一柄明晃晃的剑搭在他的脖子上，秀宁冷冷地说：“庸医，今天跟我说清楚，病怎么越来越重。”大夫吓得腿软在地：“这位姑娘，一切与我无关，是国公府的夫人让我做的，她说让我治成重一点的风寒。”“胡说，就算是风寒怎么会沉睡不醒？”“老夫不知，老夫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哪味药错了。”秀宁收剑回鞘，怒道：“你说，怎么才能好？”大夫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子递给秀宁：“姑娘回去，照着这个方子抓，公子是急火攻心，本不是大病，我只不过是个幌子，国公夫人不知道暗地掺了什么才让公子沉睡不醒。姑娘放心，只要公子不再继续服药，就会好。等那时可以用这个方子调理一下。”秀宁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好吧，如果你再骗人，我饶不了你。”秀宁不敢吩咐使女，也不敢向府里管药材的总管要，自己跑到药铺里抓了几付回来，来到世民的床前，窦夫人正在床前心疼的掉泪，使女走上前：“夫人，药好了，给二公子服下吧。”秀宁连忙上前接过药，却不经意地手一抖，碗掉在地上，整碗药都洒了，秀宁懊恼地说：“娘，你看，我这就去再煎一碗。”说着，带着使女走了出去。窦夫人暗暗叹了口气：“世民，娘是不是太狠心了，可是实在是怕你犯下滔天大罪，只能让木已成舟。”秀宁借故支开侍女，匆匆地把自己抓来的药倒了进去。秀宁一直守在世民的身边，直到东方微白，世民转醒过来，蓦地记起了无垢，便要起身，秀宁按住他：“你等等，先装装病，现在全府家丁都严阵以待，你好歹混过今天，晚上我放你走。”秀宁不动声色地整天守在世民的身边，偶尔窦夫人走进来，都被秀宁搪塞过去，晚上，秀宁把所有守卫都支开，从自己的房中拿出银两递给世民：“世民，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她，这些银两够你们回太原，好歹离开洛阳，躲过这段日子。”世民身体挣扎起身，握住秀宁的手说：“三姐，谢谢。”琴音担心无垢停下来便会胡思乱想，便拿出棋枰，陪无垢解闷，无垢步步退让，琴音手里捻着一颗黑子，眸子闪动：“小姐，你步步退让，现在可是山穷水尽了。”无垢笑了一下：“琴音，怕是会峰回路转吧。”琴音把黑子落下：“小姐，你可是要知道落子无悔啊。”突然那云珠闯进来道：“小姐，李公子他！”无垢蓦地一惊，转身站起来，却看世民拖着病体，随那云珠闯了进来。无垢上前扶住世民道：“你来做什么？”世民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他强忍着疼痛道：“无垢，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跟我走，不要进宫。”无垢苦涩道：“世民，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可是我不认！”世民紧抓着无垢的手：“今天我们走定了。”无垢狠命的摇头，哭道：“我是走了，可是我舅舅呢？我娘呢？老夫人、舅母还有琴音那云珠，她们怎么办？你想过没有，世民，你的生命注定不只有我一个人，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洛阳名媛嫁给你，她温柔，漂亮，善解人意，她能在疲惫忙碌一天后为你端上热腾腾的茶，那个时候，你不会记得我。”世民痛彻心扉，他怒吼道：“我不要，我只要你，为什么皇上就能夺走别人的东西。我一定要和他争！”无垢急道：“李世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心目中胸怀天下的大英雄，还是不是那个匹马独闯敌阵直取上将级的大英雄，你清醒点！”世民大喊道：“是，我是，但不代表我就没有感情，不代表在别人抢走我最心爱的人时候不心痛！无垢，和我走，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那个昏君凌辱！”无垢甩开世民的手，抓起桌上的剪刀道：“不行，世民，你要再逼我，我现在就死。”世民也拔出佩刀道：“生不能和你一起，我就和你一起死！”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心如刀绞，泪流满面。无垢剪刀咣啷一下落了地，她冲破了所有的礼教说：“好，我跟你走。”正当无垢和世民想要出门的时候，长孙夫人站在了门口。她诚恳地说：“李公子，刚才的一番话我听到了，身为无垢的母亲，我感谢你能与无垢同生共死，我今天把无垢交付给你了。”无垢有一丝惊喜，但更多的是心痛，她颤抖的说道：“娘，你放我们走？”长孙夫人道：“不！”世民和无垢大惊，世民疑惑道：“夫人？”长孙夫人道：“为了高府上上下下，我不会让你们走，无垢，你给我准备进宫待选，李公子，你给我回去，好好把病养好。明天我就进宫，我向你保证，我拼尽全力，决不让无垢入后妃册。你们只要忍耐，总有一天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