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和十六年七月,晨。大多数人才开始在朦胧的破晓之光下蠢蠢欲动的时候,江府的庭院里已经笔直地站立起三个人。“一个武士,不管是在真正的战场上,还是在平时的训练中,都必须全力以赴。你们也一样,不允许有任何松懈,不要看成比试,要看成一场真正的战斗,必须全力以赴,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制敌者胜,失利者败,开始!”中年人猛一挥手,迅退出两人的交叉点,阳光从他退开的地方射入,勾勒出比武者的身影。那是两个少年。左边的少年个头高大,约莫十六七岁,单手握一柄青白的宝剑,斜斜指向地面,随着中年人的退开,手掌猛然收紧,在阳光刺入的刹那映着日辉冲上。右边的少年显然要年少一些,才十二三岁的模样。持剑的少年已经逼上,他才醒悟过来,拇指微推,腰刀已经出鞘,一团模糊的灰墨飘渺着飞扬,对着剑尖刺来的方向迎上。他明明是后拔刀,然而度却胜过了先制人的持剑少年,平静的空气被刀刃斩断,裂成急的风流,堪堪擦着持剑少年的左脸削空。持剑少年的面色一白,往后退了一步。两人再度保持起先前的距离。腰刀再度回到鞘内,依旧以拇指推着刀柄,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刀。这种拔刀术源于后汉,拔刀的瞬间产生极快的度和极大的力道,力求一刀杀敌。持剑少年清楚拔刀术的威力,不再贸然上前,极度谨慎地盘绕着持刀少年。他缓慢地踏着脚步,长剑在手中变换着不同的握姿,每一种姿势都是他所在的位置所能挥最大攻势的方式。持剑少年留下的脚步逐渐围成一个圆圈,他的步伐踏得更慢了,长剑的握姿也不再变换。中年人的眼瞳猛然缩紧。持剑少年突然改变了节奏,大步跨上,从持刀少年左侧拖起墨绿的痕迹,像是一条躲在草丛中窥视猎物已久的蛇,出了雷霆致命的一击。“龙魇剑术”中的“潜蛇”,是一种在悄无声息中突然取敌性命的可怕剑术。持刀少年的眼神有了变化,他极快地瞟到痕迹中的剑尖,倾斜身子想要躲开。持剑少年却看破了他的企图,剑尖刺空的刹那,剑的握姿已经悄然改变,从直刺到平挥,持剑少年只在短短的刹那完成了这个惊人的变化。然而持刀少年也已经挥刀护在胸前,硬生生格住了毒蛇一般的剑,借着剑的力道,持刀少年飞退。“修罗刀,修罗地狱。”持刀少年嘎然止步,右脚蹬地,极力弯曲,再次借着反弹的力道冲上。腰刀指向右侧天空,仿佛单翼的蝙蝠。持剑少年想退,但退不开,空气中仿佛有化成了一只神秘的大手,有力的遏制住了他的行动。面对快冲上的持刀少年,他没有挣脱束缚的时间,只能举剑迎接持刀少年的进攻。刀剑就快相撞,持剑少年用了最大的力道挥剑。就连中年人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束缚突然一松,因大力向前的持剑少年毫无防备地扑出,持刀少年微微一笑:“修罗刀,风转。”他左脚猛踏地面,全身一拧,脚裸一旋,一丝尘土飞扬,待寒意再起之时,持刀少年已转到持剑少年的身后。破空声起,飘落的树叶被刀风撕成两段,刀身在朝阳的光芒下透着阴冷的寒芒。急促的脚步声起,随即一声厉喝,长剑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骤然出现中年人眼前,大力插入土中,剑柄还在晃动中,又一条墨绿的影子闪现在中年人眼前——一柄腰刀几乎同一时刻飞落,插在剑左侧不到一步的距离,同样晃动着刀柄。持剑少年贴近持刀少年,以左手为支撑,右脚快地回旋,一脚正中持刀少年的胸口,持刀少年被巨力踢退了两步才站稳,一只手已有力地扼住了他脖子最脆弱的部位,只需稍稍一用力,持剑少年就能将持刀少年的脖子捏断。“是哥哥胜了。”持刀少年露出一丝笑,丝毫没有战败的失落。中年人拔起刀剑,分别扔给两个少年,慢步走上:“习武之道,快要如风,静要如林,攻要如火,守要如山。但‘龙魇剑术’以快,静,攻为主,防守方面难免有所不足,一味地注重防守反而削弱了威力,要用己所长,攻其所短,方能取胜。否则前面也不可能被蓝儿制住。”“是,孩儿谨听爹爹教诲。”年长的少年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抚摸手中的宝剑,眉头凝结得很深,他没想到,尽了全力竟然只是勉强胜了自己的弟弟。中年人摸着年少少年的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君子之为。哥哥所练的‘龙魇剑法’和你练的‘修罗刀法’不同,他的剑法上手容易,进步较快,但越是后面,越难以突破瓶颈;而你的刀法虽然上手艰难,进步十分缓慢,但越到后面,进展越快。可难就难在,很多人一生也无法突破那一个瓶颈。”中年人看向黝黑的腰刀,出了神,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这是胜利者的奖品。”直到一片落叶飘到脸上,中年人才醒悟过来,摸出一块银子抛给长子。长子面无喜色地接过,回手交到弟弟手里:“五两银子,虽然不是很多,总可以买点吃的玩的,给你吧。”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幼子却丝毫不介意,笑呵呵地接过:“爹爹,我去集市一趟。”也不等中年人回答,便急急地跑出了庭院。“蓝儿还是没有长大。”中年人无奈地笑笑。“弟弟毕竟还小。”长子难得扯出一点笑容来,他的口吻转眼就变了,“父亲,弟弟的刀术,真的无法突破瓶颈吗?”“据我所知,从古至今,突破瓶颈的人中,最年轻的也是二十五岁,而蓝儿他……”中年人叹了口气,“都怪我当年意气用事。”“是吗?可我总觉得弟弟……”中年人在那一声叹气中走开,长子的话卡在了喉咙,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中年人的背影消失,他的声音也消失了。他看向剑刃上的裂缝,寻思着什么。少年静静站在河边,凝视着流淌的河水,有一条锦鲤正在畅游。他手中的刀还是散着无穷的寒意,就像一团万年不化的玄冰,那股冰寒透过手掌一直到他心脏,再遵循着血液流淌到全身每一个地方。那种冰冷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少年一刻也没有放开放开,在知道真相以后,他已经习惯了麻木,他只是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快乐一点,也让别人快乐一点。还有对刀术的追求。少年随意挥了一刀,溅起一片水花。我究竟能不能在死之前突破这个瓶颈?少年微笑着摇摇头,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很不错的刀,小武士,我可以看看你的刀么?”中年人不知从何而来,突然就出现在少年面前,少年警觉地握紧刀柄,在这样僻静的地方遇见一个不明来历的人,任何人都会相对谨慎。“不用害怕,我没有任何恶意的,只是你的刀让我感到熟悉。”年轻人微微笑着,这笑里仿佛带着一只温和的手,将少年的警觉一点一点地抚摸掉。在这一股不能抗拒的柔和中,少年恭敬地捧上了刀,年轻人同样伸出双手接过,才一触到刀身,年轻人的眉头就松动了一下,全身一抖。但只是刹那的失魂,年轻人很快又挂起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来:“确实是很好的刀,和我的刀一样。”少年这才记起,打量了一番年轻人。年轻人身上的衣服与陈国传统的服饰大不相同,宽大的袍子几乎笼罩了整个身躯,只露出一张完美如温玉的脸颊,一身洁白的朴素有些冷,腰间却配着一柄与服饰颜色截然不同的浓黑腰刀。年轻人说的就是这柄刀,少年也感觉到了,这柄腰刀所散的气息与自己的腰刀几乎一模一样。“它叫金月,是柄不可多得的好刀,”年轻人拔出了自己的腰刀,将两柄刀同时举上头顶,几乎同样的高度,“你的刀叫银月,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刀。小武士,想学会怎么使用这柄刀么?”少年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会教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身体连修罗刀法的力量都无法承载,更不要说银月了。但我可以教你怎么让你的刀更快、更猛烈一些。”年轻人将自己的腰刀收回鞘。双手握紧银月,左脚踏前一步,甭直了身子:“放开一切纠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做,让心里空白下来,眼前只有你的对手,你的身体会到达前所未有的灵敏,你的每一次进攻和防守都将不必再经过思考,身体会做出最适合你的动作。”年轻人忽然跳了起来,身影因为及至的度被拉扯模糊,一阵微微的风吹过,他的影子竟然被风吹散了,少年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竟然会是事实。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波涛汹涌声,少年回头,这一条小河已经被拦腰斩断,巨大的刀痕仿佛不是出于狭小的腰刀,更为可怖的是,刀痕之中,居然有一条锦鲤,仿佛未受到任何伤害似的正在欢蹦乱跳。“修罗刀,破天。”少年惊讶地念起这个刀法的名字。“看样子我没有认错人,”年轻人轻巧地以脚尖落地:“你的父亲,是叫江刑吧?”少年更加惊讶:“你怎么知道?”“银月的拥有者,修罗刀法的传人,只可能是江家的后代。”年轻人把刀递还给少年,“你患有冷血症吧?将银月带在身边,一刻也不要分离,它会帮助你的,等你的病好了,我会教你银月真正的使用方法。”“不过现在,”年轻人轻拍少年的头,“你先带我去找你的父亲,对了,你叫什么,勇敢的小武士?”“江蓝,你呢?”少年抬头。“我也姓江。”年轻人无奈地耸耸肩,一笑带过。江蓝忽然注意到年轻人左手的拇指上,戴着一块诡异的扳指。庄严,又带着几分古老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