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场风波,我在这“梨香苑”里的名头倒是一下就响亮了起来,姑娘们都知道“司务处”里新进了个小姑娘,模样儿长得好,人也厉害的很。我刚一进来就无意得罪人惹出是非,自是不敢乖张,老老实实的听从荣妈妈安排,每日里勤勉的学习各种技艺。

我低着眸子,假装不去看她俩,手指抚弄起衣角来。

一会,有人轻轻拍我的肩膀,我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居然是刚刚被送进来的那对小姐妹,妹妹犹自在哽咽着,姐姐泪痕未干却一脸关切的望着我。“你别哭了,你也是被拐进来的吗”

“怎么还没醒来是不是你给下药多了”这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可还只是在厢廊之中,就已听见娘的房里传来一阵呜咽惊叫之声。娘怎么了我顾不得手中的花儿,随手一扔,提起裙摆心急如焚的跑过去,就欲冲向房门。但是,抬手的那一瞬间,我明明听见了爹爹的声音:“你这个贱人”还有耳光清脆的响声。

我被救上来时就已经昏迷了过去,当天晚上又发起了高烧,娘亲守在我的床边,一遍fanwai又一遍fanwai的为我擦洗身体、换额间的巾帕降温,这一守,就是一天一夜,尽管是熬得容颜憔悴、髻发凌乱,为我祈求了无数遍fanwai佛祖,我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仍是浑身如火烫、说着胡话。

眼下,我正半蹲在荷塘畔的假山下,捧着粉嫩粉嫩的小脸,拿着一小截不知哪儿随手捡来的小枯树枝,饶有兴致的看一群蚂蚁络绎不绝的从假山的石头缝里钻出来往柳树上爬。偶尔恶作剧在它们的队伍中间划上个道道,这群黑色的小东西就惊慌失策的到处乱窜,逗得我咯咯直笑。这苏府有少爷小姐5个,却是没人屑于和我一起玩耍的,连下人们的小孩,也都不愿意和我接近,多半时候,我都是一个人自得其乐。

“玉沁妹妹取笑我了,只是随便画画打发时辰罢了。我倒听得妹妹的学习都很出色,连先生都赞叹呢。”暮雪脸上微微一红,随口却夸奖起我来。

“玉沁哪能和姐姐比,这画就是万分及一都比不上的。”我故意又说道。

“妹妹年纪尚浅,日后肯定是胜出姐姐的。”她莞尔一笑,似是听不懂我言语里的揶揄,领我去旁边小桌上落座,“咱俩也无须客气了,一起说会子话就好。”

待丫头冲上茶来,又摆的两碟点心,就遣退了出去,我让巧慧也先行去门外候着。这才摘了面纱,顿觉一下就没了拘束,她显然十分高兴我此举,两人不觉又亲近了许多,随意的聊了些小女儿的喜好心事,彼此感觉甚是投缘,竟有相见恨晚,互相怜惜之意。

我自幼姐弟俱全,却是孤单长大,不想沦陷至这青楼里,早有巧慧对我袒护照顾,今又得她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与我惺惺相惜,心中难免感叹,忆及娘亲,觉是她在冥冥中对我的护佑,不免有些难过,当下眼眶泛红,似是要滴下泪来。

“你也别太难过了。”她轻言宽慰我,“既然都沦落到了这里,以后就不要生分了,把我当做亲姐姐一般,我俩也互相有个照应。”

“多谢姐姐厚爱,姐姐在上,请受妹妹一拜”闻听此言,我当下即离座向她躬身拜去。两人遂以茶代酒,在这“梨香苑”里,结为互相扶持、互相照顾的异姓姐妹。结拜完,她就去枕下取出一块用锦帕仔细包着的玉坠来,那玉坠的颜色碧翠通透,雕成半月形吉祥鸟模样,用捻红色金丝绳垂挂着。

她玉指轻轻的抚弄过手中的玉坠,犹豫了片刻,然后将这坠子郑重的放到我手心。这坠子一看成色雕刻就知贵重,且光润非常,必是得她经常抚摸的缘故,何况这样形状的坠子,想来不会只有一个,对她或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我自然是推辞着不敢收受的。

果然,她又从自己身上取下一只来,两只一并拢,正是一轮满月形状。“这坠子,叫珠联璧合双鹤坠。是爹爹专程找人定做的,天下间仅此一对,在我8岁那年,赠与我和他定亲时所用。”她微微一叹息:“现在是用不到了的,索性送给妹妹,作我们姐妹的见证好,妹妹就不要推辞了。”

暮雪口中的那个他,想必曾是她青梅竹马,两小无嫌猜的良人吧。如今佳人陷泥潭,良人已成他日客。那据说待她极好的孙公子呢可能成为她彼时的良人

我试探性的张口问道,“素日里来常听孙公子对姐姐一往深情,姐姐何不送给他呢”

她姣好的面容顿然闪现过一丝惆怅,“妹妹,你还小,这些姐姐日后再告诉你。”

我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见她不欲言语的样子,也不便再多问。

转眼间又是半月过去,我每日里除了接受先生的教习、妈妈们的检查外,就是去暮雪的房中找她玩,有时只是静坐着看她画画,有时却也一起胡乱着涂抹上几笔。她亦告诉我香囊的制作方法,原来那日所闻得的沁人幽香,并不是香粉胭脂,而是她特意托孙公子从外间买来的各色花瓣,待晾干后又加入茅香根、辛夷等药材,细细磨碎,装入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内,下边悬挂上各式的花络子,可佩带在腰间,既清心好闻,又可做漂亮装饰用。虽说寻常的香囊也多见,但香味多浓重或留香时间短,未及她教的这般淡雅悠长。

我十分钦慕她的玲珑心窍,她甚为得意,又不吝赐教于我。我方知她家原是香料世家,祖上起便在这渭水一带经营香料制作和售卖,也算是富甲一方,只因地方官吏与奸商勾结,巧取豪夺她家祖传的制香配方,这才导致了家破人亡。

“我空留下一身的制香手艺又如何只能困在这青楼里,卖笑求存,恨不能替家人报仇雪恨,又恐我廖家几世的传承就我手中断毁。”她一脸忿恨,白衣翩然的身影在激动中轻微颤抖,花络缠绕在指间,勒得寸寸青白。

我急忙夺过她的手,将那团花络子取了扔了,小心翼翼的转移话题:“姐姐何必自苦自弃,我听孙公子不日就要回来了,他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门路自然也多,他既然珍视姐姐,自会将姐姐的苦楚放在心上,将来若是脱困了,总能寻着法子替你家人陈诉冤屈。”

暮雪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神色担忧:“话是如此,我也期盼他能早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