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傻看什么,快接过去。”

相互挤挤的时候,木客们也没有那么大的火气。酒和菜也可以被别人拈来端去,酒也喝得顺了,面上都和气了不少。

铁扇子头陀看梁玉喜走过来几步后,兀自不动了,心想,这小子面相还有些沉稳,只是横看竖看都没有几两力气,我且耍他一耍,再打他个半死,也显我手段了得。

“你想知道?”

梁玉喜想自己好歹是个二掌柜,没想到这厮一个礼都没有,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不过,这林场里谁又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梁玉喜想这事也恼不得,只怪自己没些本事着手,让别人高看一眼。

他只是说要自个用些霹雳手段来整饬林场,以老爷对肖掌柜和自个的了解,这话细想就有几个意思。这一是整饬林场本是大掌柜的事,轮不到梁玉喜来统摄,如是要他领命,暗指要他跟肖掌柜做对;二是梁玉喜初来乍到,应不是肖掌柜的对手,老爷也应知此一点。看来,老爷对林场的事不急在一时,也并不十分在意梁玉喜能否整治得了林场,倒是在意梁玉喜能不能有些手段对付得了肖骁申。

那丫鬟先开口道:“你的鞋早跑折了,这有我娘给你的一双鹿皮靴子,你自穿上即可。”

登基之初,赵匡胤一直认为自己这个弟弟,就是自己的影子,其能耐并不在自己之下,而他也是自己皇权势力中至关紧要的一支。假如没有这个弟弟,自己也许就真的是孤家寡人。

“好说好说,凡事你多听就可,事务繁杂间,你也听好差遣,少不得要些历练才行。”

梁玉喜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见离大路几十丈远的山脚边,似有一个土地神龛位。他寻思,这地方应少有人翻动,且标记明显,自己取拿方便。比野外那些荒僻的所在,少被雨水浇淋些,实在是这附近最合适的地方。

虚印道长见他有些局促的样子,就唤茶倌备些点心同茶一起端上来摆好。道长举起茶杯道:“初次见面时有些仓促,也难得再次相逢,地方简陋,就少些繁冗礼节,我以茶代酒先敬小哥一杯,答谢前几日不昧拾金的义举。”

要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一点不假,所谓英雄,少年时即可见一斑,没有哪位英雄是年岁长后方才显形,那多半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英雄少不得两样东西,一是见识,一是胆识。人见识多是好事,但光有见识没有胆识,也不过庸碌之辈,就离那英雄十万八千里。光有胆也枉然,空有匹夫之勇罢了,多是被人当枪使,做了枉死鬼。

讲完这些,东闾广并无让梁玉喜起身的意思,反倒显得神色越发肃然。

一轿夫取下信纸,见歪歪扭扭的上书几个字:“休得报官。”把一干人惊骇住,知有强人来过,小姐是被那强人所掳走。再问迎儿,说是适才跳出两个蒙面人,用麻袋把小姐一兜,扛着上肩就奔后面的荒岭而去了。众人知此事脱不了干系,忙四散往荒岭后搜寻,哪有什么踪迹,终因怕那强人,不敢追远,又都回到亭子。此时李雎儿正回转来,一听出了这样的大事,冷汗直冒,忙叫一干人速速回府,找老爷大娘商议。

在前朝,佛道两家被朝廷折损,寺庙道观毁坏不少,僧人道士被官府四处驱离,三清宫的道人也为躲避灾祸离观四散。宋太祖开国,尊崇佛道两家,朝廷重拨了金银对廟宇进行修缮,四散的道人就渐渐回来了一些,香火也渐渐的有了。

这小厮平素也没有几个闲钱,作家奴原本就混个一口饭食一件襟袄,吃得饱穿得暖。这小厮更是从小养到大,府上是不付工钱的。有几个钱也都是老爷们高兴时随手给的几个赏钱,攒吧攒吧的。

跑了一阵,赶车小二才发现,那黑松山里的走兽,什么野猪、狗熊和豺狼们都在山里乱窜。要不是大白日的,说不定就窜到了大路上。小二看清后,赶忙发疯一样抽梨花马的鞭子,一路跑一路丢东西,好不容易才回了来。

小二讲完喝了口水,看着木客们怀疑的眼光,又诅咒发誓了一阵。还是没有木客相信他,都说他定是短少了银两,才编了这谎话。

不过,木客们后来也动摇起来,这黑松山连七月雪都下过,山都发红过啦,这走兽发狂会不会真的呢。且木客细听那山里的动静,比平日听到的野兽声音更多也更响亮。人人心里都揣摩着那个不明白,是不是这山里野兽真的发狂了。

吃了牛肉汤和炊饼,木客们不敢像平时一样,趁着肚饱,就回床板上睡个稳心觉,而几个凑一处,说出了这担心的事。

到傍晚时分,眼看再没飘雨和雪,木客们多少松了一口气。而有个塔楼上无事瞭望的木客突就嘶声大喊道:“大虫、大虫来了,大虫来了。”他惊吓得自己一个劲的,不知道是下来还是留在上面,在塔楼顶上乱转。

下面的人都疑他是不是看花了眼,谁都知,这下山虎是最厉害的。黑松山平时走兽多,大虫也不少吃的,下山兹扰的事几乎没有发生过。猛虎要是下山,不是饿红了眼,就是发了狂。

塔楼上的木客见下面的人没被自己的喊声惊吓住,还是散漫的坐在各个角落处。就又放声高叫,并瞪大眼指着山那边。

而他的手指越指越近,嘴巴越张越大,已然指向了林场门口。

只听一声虎啸,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一跃就进了林场。

木客们都惊得一动不动的,眼前这只大虫,足足有三百多斤,头大颈粗,毛色鲜艳,活脱脱的一个山大王。没有半分像饿了。只见它跃进林场后,一见不少的人呆看着自己,它把头儿甩了甩,对空就长啸一声,让原本汗毛竖立起来的木客们,啊呀一声,四散而去。大黄狗也夹好了尾巴,往牲口棚跑去。

能躲进屋的赶忙进屋顶门,进不了屋的,一阵乱跑,就往那木料堆的高处爬去,“四穷奇”赶忙把正北屋的门栓上。好几个木客都狼狈得跑丢了鞋。有些人后悔站的位置,不够高,离那大虫太近,几个人在高处直哆嗦。想着换个地方,又怕一跑起来,把大虫引了过来。

所有人都仔细的盯着那大虫,它倒是十分惬意。许是真不饿,它在中间迈步走了一阵,就寻了一个干净的木桩,在上面蹭一蹭痒;又在中间地上趴下,开始整理自己的皮毛……

众木客见它也不左扑右逮的,甚至没打算找点什么吃的,也渐渐的放松下来。只是,大虫似乎有意要戏耍,它时不时左右看看,要是见那谁动弹一下,就冲谁吼叫一声,让站在木堆高处的木客,大气都不敢喘。

梁玉喜听到动静也在酒馆门板缝隙看了一阵,越看越觉这大虫有些眼熟。那日虚印道长跟的大虫,也是这副神态,既不凶狠也不呆滞,威武而恭顺,像是极通人性的。梁玉喜也不好确认,盯着仔细的瞧了一阵,才发现这大虫颈下,时不时的有光闪烁,不知是什么物件。

这时,躲在屋内的,就有人开始商量,是不是操些家伙,大家伙一起出去。这畜生终究是畜生,说不定能制服了这大虫。

不过,一听大虫吼叫声起,那起初还有些雄心的,胆子是又少一分。实在是无人不惧那让人胆寒的虎啸,说要出去拼一拼的人,最后就不敢再提了。

眼看就是日落了,整个林场沉浸在死寂中。大虫已然在场地中央假寐起来。也不打算离开,好似跟人是最亲近的,那林子反倒不是留恋之地。

被大虫逼得进退不得,又不敢动弹的木客,都哭丧了一个脸,盼着它发些慈悲,自走了事。若是不走,就怕它黄昏后,肚中饥饿,真就要扑两个来吃了。且都知那野兽在夜里比白日更是不同。

日头慢慢沉下去,霞光一点点微弱。山脚一阵大雾袭来,慢慢的延伸到林场来了。

梁玉喜想,那木堆上少说也有几十号人,也没有家伙可以对付大虫,赤手空拳谁都没有那胆量。但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那些在屋外躲避的木客,终是熬不过的。

眼看大雾越来越浓,几乎像化不开的云团。梁玉喜心里也在翻腾不已,前几日“四穷奇”要缠斗时,多数木客都站在自己旁边,这多少是一分恩义在里面。梁玉喜觉着虽是受人这一分,就不能在别人危难时刻,作壁上观。他就应该想个法子,帮助那些人脱离虎口。

想呢一阵,眼见大雾起来,只能看清那大虫的影子了。梁玉喜开始焦急起来。他四顾酒馆内,见有一个大木桶,还有一桶盖,藏一人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人躲在里面,能做什么呢?人在那桶里不是正好成了大虫的玩物了?

不过这也是唯一可以接近大虫的法子。

董书怀也不在身边,五娘不放心他倒是下来看过他一回。梁玉喜想,大虫现时还没有扑人,多半是没到饥时,若是饥饿起来,那就晚了。如果要冒险,也得趁早了。

他主意拿定,就带了一把尖刀,一坛子的酒,扯了块汗巾,把火捻子揣怀里一脚踢翻木桶,跳将进去。酒馆几个木客和小二些,都吓住了,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梁玉喜道:“一会子,你们开了门,助我一把力,我自滚向那大虫身边。若是看见火光起,就大喊快跑。”

木客都惊骇住,说他这出去,不比跟人斗,那畜生说不定一个巴掌就把这木桶拍烂了,还是另想个法子。梁玉喜道:“这大虫不比那些落魄的,像似极机灵,不好驱离它,若是动刀枪反而可能伤人。一边弄些响动,都恐难惹得它走开。还是要逼它离了此地才行。”

木客见他执意要去,拉也拉不住,就点头应承开门推一把。

梁玉喜进了木桶,归置好酒坛子,把木桶盖一拉,敲敲桶壁。众人即开了酒馆门,麻利地将他连桶推出门,然后照准大虫位置,就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