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他胆子也壮了些,就翻身下床,才发现自己并未褪去衣物,只少了脚上的鞋。他撩开床帐找鞋,一脚竟踏在一绵软之物上,只听得哎哟一声,床帐外一个丫鬟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想到此,赵匡胤有些忧郁,这是他内心还从未有过的一丝惶恐。

梁玉喜第一次被人称公子,心里还甚是不自然,听他话里对老爷甚为不恭,就答道:“做下人的,任凭老爷差遣就是,那可自己做主。肖掌柜也莫嫌弃我,以后还多担待。我初来乍到,若是有些什么差池,一定海涵,也不吝赐教。”

现下,最要紧的是找个地方把这宝物藏起来。

“不劳道长,小子叫梁玉喜,这又奉老爷之命,正要出城办事。”

话说,当日梁玉喜到后院,回禀自己亲娘时,只提那二掌柜的荣耀,并未说老爷收他做螟蛉之子的事,也足令老娘欢喜不已。

三人秉烛入室,老爷大娘领梁玉喜来到地道深处,内里是一个大室,只见大室陈设庄重简洁,案几上供有祖宗牌位,正中还挂了一幅字画,上画一位老者,神色严峻,头缠白巾,着一身葛麻粗布衿袍,脚上一白一蓝的着净袜布鞋。梁玉喜正看的纳闷,老爷示意他跪下,然后**香默诵,告知祖先,收下这螟蛉之子。

正在凉亭的东闾府轿夫和养娘,听下面行人大声惊呼时,也由不得伸首张望,只是那亭子周围的树木遮挡一时不得见,就纷纷往那大路上去,果然看得真切。那迎儿原本也想跟下去,又怕小姐一个人孤单,就不敢出亭子,自在亭子里张望一番。

出了县城,一路上秋风微醺,两人是有说有笑。大娘和管家虽是再三叮嘱,梁玉喜心里自是有底,觉着这趟差事只要时辰上不误,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说来,这东闾府上一直有条不成文的祖制,家里养的小厮,过了束发将满十八,就不能再跟班跑腿。小厮虽说是大户人家一世的家奴,不过这半大小子做的事,可不可小觑。小厮这头一样就是跑腿传话,就得能听懂话音,不能照猫画虎的传话,也不能依葫芦画瓢的回话。这一传一回,里面就有小乾坤,稍有不慎,就让另一头的人会错了意,表错了情。这第二样,就是不能耽搁事情,不能由着自己的小性子,误了时辰,不光不能贪玩分心,有时还要跑得快。假如从县东头的肉铺到县西头米市,能一炷香的功夫跑个来回。最热闹时,那坐在城中牌坊楼子下的花子们,看着这些小厮奔来跑去的小身板直乐呵。

等他回过了神,才觉脸上发热,心头发慌,有一种化不开的愁绪扯动着自己。

梁玉喜不觉暗骂了自己一句,怕自己有什么可恶的念头出来。

正在此时,耳听得铛铛铛……一阵急促的敲钟声响起,这声音尖锐刺耳,惊得林场外的鸦声四起,一霎时将这山间的黎明打破。

梁玉喜细听这楼上,也无什么动静,想来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可能是林场那边有些事体安排。他于是起身出屋,走到前面酒馆的门廊下,又觉自己这样走出去不妥,就躲在立柱后,看看动静再说。

只见那敲钟之人正是吴晟。这一阵钟声后,四个大屋里的木客都出来了,一会子的功夫,呼啦啦的出来了近百十号人。

只见这些木客,大多衣衫褴褛,穿着各异,一个个都用红麻布条缠了头。虽都是江湖气十足,但面色都很默然,似有所敬畏。木客聚集在林场中央,面向北方站成几列,也算整齐,犹如军士一般。

梁玉喜远远的才发现,这山弥山林场匾额下,还摆了一个案几,案几上除香炉供品外,上面还供了一长柄的开山斧,斧子通体粗犷笨重,只有斧头的形状,也无金属光泽,应为石斧,少说也有五六十斤。摆设于香案上,倒悬于众人面前,应是敬奉之物。

众人站立完毕,肖骁申才从正北屋出来,只见他头上束发缠巾,穿着黑缎子衫,腰里缠带,薄底快靴,一副短打扮。肥胖的身躯一时显得利索不少。

他背后分别左右各站立四人,都是健壮的汉子,两人挂腰刀,两人提朴刀,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面相凶恶。

五人一亮相,那百十号人一下子鸦雀无声。偌大的一个林场,就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呱噪的鸟叫声,一声慢一声紧的,好像有些见惯不惊。

梁玉喜也在校场看过营兵操练,不过,这眼前看似乌合之众的木客,虽肃立不动,有些似操练过一般,但个个显得噤若寒蝉,似害怕得不轻。

梁玉喜虽站在远处,也能感受到这鸦雀无声中有些不详的气息,也不觉心跳加快。

吴晟一旁高声唱道:“时辰到,祭拜神灵啰!”

只见肖骁申唱喏一声,神色庄重的高举一炷香,朝石斧拜了几拜,然后将香插到香炉里,回转身来,向左手边的两人点头示意了一下。

他左手边的两个汉子,跳下石阶,走进人群中。顿时人群一阵骚动。

两人很快就从人群中,一边一个就架出了一人。只见此人尖嘴猴腮,矮小瘦弱,滴溜溜乱转的一对小眼,正是梁玉喜在土地庙解救小姐时遇见的瘦强人。

不曾想到会在此见到此人,梁玉喜一惊,他下意识的在立柱后躲了躲。

那瘦子一副哭丧着的脸,也不敢言语,任凭被人架至案几前。

肖骁申并不正眼看案几前跪下的瘦子,他抬起下颚说道:“我山弥山林场蒙斧神庇佑,寒尽暑来,春生秋长,兴隆至今。天之骄子达曼托梦言,要以此人之血,身体一枝,祭我斧神,为众木客消灾免难,保砍伐时不触怒山神,全须全尾的回我林场。”

隐隐约约听完,梁玉喜最不解的是,听他说要以此人的血来祭拜,难不成这是要杀了这厮?这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越货的勾当,也只有那江洋大盗、绿林好汉才干得出来。

这瘦子虽不是什么良民,但如此祭拜,还是让梁玉喜觉得这太血腥。不知道这斧神是如何神圣,又如何显灵的,非得以人血来祭拜?这端的与以往自己见过的泥菩萨、土地爷等不一样。

只听一声长啸:“斧神爷请啦……”

梁玉喜心里一紧,见那跪着的瘦子被两个壮汉挟持住,另一壮汉,硬生生的就拉住他的一只手,刀光一闪,一把尖刀将他的小指就削落在地。瘦子惨叫一声,负痛不过,被人放开。旁边有人动作迅速的用布条将其手指包扎好。

动刀的汉子,拾起地上的手指,恭恭敬敬的双手递至案几上。

梁玉喜看得目瞪口呆,这整个动作,几个壮汉都不生硬,应是些熟手,这祭拜仪式看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原来这肖掌柜说的身体一枝,即是说的这个意思。

小指应算是父母所赐的身体中,最不足为道的一枝。要是被削掉的是其他不能再长的部位,都不如舍这小指来得便宜。

梁玉喜长叹一声,心里道:“这个鬼地方,当真是不来的好。还好我娘不知这些情形,若是她知道了,非吓得半死不可。”

正沉思间,他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你这小子,我到你房里未寻见你,没想到你还躲在这角落处,看这事体呢。”

梁玉喜知是五娘在背后,就故意问道:“五娘,这林场祭拜斧神,好端端的为啥要人血呢,杀个鸡不比这个便宜?”

“你管这些腌臜的木客鸟事作啥,”五娘又低声道,“我妇道人家也看得出,这不过是些把戏。肖蝎子不耍些手段,那唬得住这些破落货。”

梁玉喜点点头,还是似懂非懂的。五娘见此,就嬉笑道:“你莫看这个地方,大门敞开起,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若是来了就别想出去。你也少琢磨这些事体,安心留下陪五娘,五娘也还罩得住。”说完,就把身子软软的往梁玉喜身上一靠。

梁玉喜忙一闪,笑道:“五娘也别唬我,这也不是龙潭虎穴,端的有如此吓人?”

“还端的有如此吓人?你晓不晓得,前次进林子前祭拜斧神,还真就要杀……。”不知什么时候,那玉莲在一边接了话道。

五娘听玉莲如此说,慌忙就给玉莲递眼色,让她住口,“你这丫头不要胡言乱语,要是被人听见,把你拿去祭拜了才好。”

梁玉喜见此,也不便再问,揣着疑问忙借机避开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