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这个个头,站起来一撞我就倒了哎。

“莫染,过来帮着包饺子。”我娘在那边喊着。

“不错的开场白。”她放下水壶,莹白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细细的手链。那链子一闪一闪的折射着光,晃到我的眼睛,我用手挡住。“莫染,你这是一叶障目的意思?”她笑着问我。

“哦。那个,短信看见了吗。”

把最后一个楔子订好,终于有了躺椅的样子,尽管造型笨拙。坐上去,轻轻摇晃,挺惬意。拍拍身上的木头屑,手慢慢摸过扶手,海南黄花梨的纹路清晰,木色也深些,光下散着柔和的光,让人爱不释手。躺椅一般鲜少雕花,我却打算雕刻些西式花纹,仿仿海派风格。正在图上画着花纹,传来敲门声。

“不客气,莫染。”艾净亭看了下时间,“我要去前厅,一起?”

“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让业主跟你们说?”我看着工人大哥,他点点头。我摸了摸兜里,然后挠了挠头。“那个,大哥……我手机没带,借我电话用下呗。”我笑的比他还不好意思。他迟疑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我就送上我真诚的眼神。他拿出手机,拨了号码。我以为他会把手机给我,但是,他却辜负了我的期望,自己跟艾净亭对起话来。

“谢谢。”她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她不闪避,任由我那么看着她。我知道,我喜欢上她了。我挣扎着,抵抗着,试图在她眼睛里找到一丝厌恶,一丝不耐烦,或者是任何一丝能击退我的情绪。而艾净亭的眼睛里,始终淡淡的,像一杯可以一饮而尽的温水,那么随和,却能止了你的干渴。冬日的风没能吹走我的冲动,她的眼睛做到了。

“恩,麻烦你了。”她冲我笑笑,唇角的弧度比之前明显了一些。

我爹回家换了身衣服,就开车带着我娘绝尘而去,让我站在门口感叹了好一会老两口情比金坚。关上大门坐在门口,一瞬间觉得家里空荡荡的。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大房子,更不喜欢只有我一个人的大房子。歌词里写的,偌大的房,寂寞的床,这时候体现了个淋漓。所以我开着灯,开着所有灯,哪怕是阁楼或是狭小的储藏间。

“哦什么哦,快去。”我娘给了我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她点点头,低头看着图册。我看着她的侧脸。

艾净亭很快的决定好了大部分家具,剩下屏风一项。一般人家不会买屏风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东西,价格贵,占地面积大,对风水不苛求的人对此不甚在意。艾净亭只是扫了下图册上的几件,就跟我讲,这些东西不精,不细,不达标。现做屏风,大概等一年才能搬回家,自然是行不通的。我爹讲过,遇到困难,自己解决不了,就得动脑筋去找能帮你的人,摸出手机,打电话。

“爹~忙不~”求人办事,嘴甜是第一位的。

“开会呢,什么事。”我爹挺严肃。

“咳,报告长,友军对我方提供的设备不满意,请求长指示!”

“哈哈哈,”老爷子被我逗乐了,“那就打开仓库,看看友军喜欢什么,只要谈得拢,都是可以的嘛。”

“得令!”

挂了电话一回身,艾净亭看我的眼神似笑非笑,刚才光顾着跟老爷子耍宝,忘了这茬了。既然都这样了,那索性……

“我们长说了,请艾司令移驾楼下,长的收藏,艾司令喜欢的,但凡谈得拢,都可以给司令送到府上。”说完,敬了个军礼。

“带路。”艾净亭站起来,淡淡道。

霸气十足啊,我看着她没回过神儿。

“莫染。”她恢复往常的语气,轻轻叫我,“傻了?”

“哦,咳,没有。”脸红了……“那个,去地下室吧。”

无视艾净亭带着笑意的眼神,我径直下楼,到地下室,打开灯,鼻翼间又是熟悉的木头香味。紫檀的味道,樟木的味道,还有其他木质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很怪,却很舒服。之后是艾净亭梢的香气,她站在我旁边。我总是莫名沉默下来,不讲话,不理人,恍惚着什么,思考着什么,很多人都选择叫醒我,而艾净亭,则是陪我一起静静的站着。我回过神,转头看她,她也转过头看着我,笑的淡淡的。

艾净亭总有办法触动我最脆弱的神经,让我想拥她入怀,让我想哭泣。

“士兵,你还没完成你的任务。”她说。

我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她走过我,走到那些深浅色中,手轻轻拂过木纹。光,在她身上投下斑纹,身后是小小的影子,和她一样优雅。脚步掠过,像圆舞曲。我打开cd,放着大提琴曲,她抬头看看我,然后笑着继续她的探索。我靠在楼梯边,闭着眼睛,听着悠扬的琴声,脑海里是她的步子。

一曲终了,我睁开眼睛,她停在角落。

“你喜欢这个?”

“恩。”她点头,目光没移到我身上。

“黄花梨纹龙的,整块屏风纯手工雕,我爹和几个师傅一起雕了三年才完工,老爷子的心头肉啊。”啧啧,这个不知道老爷子卖不卖啊。

“莫染。”还是没看我。

“恩?”

“就这个。”这回看我了。

“这个屏风的事我拿不准,得问老爷子,你等我会儿,随便转转哈。”我把所有灯都打开,然后上了楼。开灯是我自己的习惯,尤其是地下室那种地方,本身就阴沉些,虽然艾净亭可能并不介意。

“报告长!”

“讲。”老爷子那边可能会开完了,语气没有那么严肃。

“友军看上了您存着的纹龙屏风。”

“角落里那个?”

“对。”

“嘶……”老爷子吸了口气,“这丫头眼睛真尖。”

我没说话,这事得让老爷子自己纠结会,就像要把心爱的玩具送人,哪怕等价交换都得难过会儿。

“罢了,罢了。”老爷子叹口气。

“老爹,这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呢,咱就不卖。不过你讲过,这生意和情分,它不能掺在一起,你对物件有感情,舍不得,这我理解,但话说回来,这东西放在地下室,也不见个光的,也委屈不是?良禽择木,伯乐相马,这好物件也得循着机缘,来了,咱存着,缘分尽了,走了,咱也不强留。”

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呵呵笑着,“得,今天还让你给我上一课,你说得对,不强留,随着去吧。”

挂了电话,摇了摇头,凝结着感情的东西,无论是什么,碰着,就揪心,就难过。一块木头就能勾着那么多回忆,更何况是人。如果有一天艾净亭不见了,我是不是还能像宽慰老爷子那样宽慰自己,缘分到了,就该放了,执着着,痴念着,苦了的只能是自己。可若是说放就放了,是不是显得太过薄情。还是应该笑着说无所谓,默默忍受那些肝肠寸断。说服别人的话,往往不能说服自己,是不是其实我根本不懂那些道理,我只是臆想着自己的淡然,虚构着所谓洒脱。

我很容易去思考那些当时并不会生的问题,传统上来讲被称为,想太多,不好听点来讲,就是吃饱了撑的。好在我还有意识艾净亭在地下室,于是整理了下思绪,下楼。大提琴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婉转,低沉。艾净亭却不在大厅。

走到工作室门口,艾净亭环抱着双臂站在那,目光落在地上的躺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