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放笑着摇摇头:“在下并未从中作梗,夫人要管教人,后宫之中多的是人给夫人管教,命妇不得干政,夫人却屈尊降贵来我这刑部大牢替在下分担公务,不理解的人若说夫人目无王法,越俎代庖,就不好了。”

扶兮牵强的咧嘴一笑:“父王如此不信任女儿,我就不失望吗?”

正当众人蓄势待之时,忽然,有小士兵匆匆来报:“元帅,将军。梁军……忽然退兵了。”

如今他却出现在梁军里,瞧那模样,半点不像个俘虏。

“我方才瞧你很顺溜的说刑罚,你是个懂刑的人。而且又喝着贡茶银针。想这茶,是陛下赐的吧。”

“那随便你吧。”

踱步回宫之时,已接近正午,桃偃健朗的身子立在寝宫门外,扶兮一见,立刻迎了上去:“夫子。”

此言一出,群臣立刻议论纷纷

扶兮抿了抿唇,扫视两侧,看来不止户部,就连工部都变成了孟浩的人。

墨言对她笑了笑,接过那些衣服。

扶兮苦笑:“是笑话才对吧。我换了名字,易了妆容,你怎么知道是我?”

泛黄的宣纸条上不过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我想你。’

这些年,扶兮一直以为母亲的病当真如众人所说那样,却想不到,竟然是孟家!

这么想着坐着就近了黄昏,起身抚平了绣衣上的褶皱,嫣然一笑。

然后夜沉沉,故垒鸣,再无声响动静。

哗——’

扶兮记得幼时来过丹阳城,数年过去,对这里的印象已模糊,这次再来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物非人非。

“将军?”将士一脸疑惑。

“没错”扶兮侧一笑:“我们现处南方,正前方是北。而我们正后方依旧是南,大隧一带东运河往南有一条魇岫山径,山脊小路,皆狭窄险要,不易被人察觉。我们只要带一半人马,梁**队岂可与楚国相比。我楚军八万大军还斗不过他梁军区区五军队?若非这几日天公不作美,何苦这般遭梁军压抑!今夜并非实战,这一半人马不过是去消耗梁军士气,若他迎战,明日定军力溃散,将士无力作战。我们只需点兵过河宣战,梁军定会迎战,战到一半,撤兵回营。你看如何?”

如今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九州,其中齐楚秦梁四国实力最为强大,东夷为齐,南蛮是楚,西戎为秦,北狄乃梁。四国分处东南西北,梁在北,且不谈实力,光排位就落到最后,楚国是大国,若长期作战,梁**力难以与之抗衡,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容潋有些担心。

穆黎岁猛地一怔,就连剑刺进胸膛都丝毫不觉疼痛,他只是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看着扶兮。

扶兮冷笑一声:“所以就连你害我,我都不会去信,你有这个脑子,你有这个胆量,你会有这个远见?”

普天之下,能让穆黎岁陷害自己的,除了穆衍,再无二人。

她亦想不到,到最后摆了她一道的会是穆衍。

尽管从前她都觉得自己谋略尚可,但到了短兵相见的时候才觉自己还太嫩。

剑还是从穆黎岁胸口拔了出来,雨水很快冲掉了剑上的血迹,扶兮将手中青剑苍傲举到二人的目光之间:“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不屑。不过他日我若有机会可以东山再起时,我一定会在杀了他们的同时,一并除掉你。这把剑,是我八岁那年你赠与我,你的东西,我承受不起,今日就亲手还给你。”

话音刚落,只听骤雨声中‘砰——’的一下,青剑已被折成两半,扶兮将剑重重扔到他的面前,毫无留恋的,转身就走。

“扶兮——”穆黎岁叫住她,在看到那个身影顿下时,他问:“你可有从心底喜欢过我?”

又一个心痛的问题,扶兮自嘲的笑了笑,她已经决定下嫁于他,他还在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泪水顺着雨水滑到嘴中,她尚在流血的手慢慢手成拳,并没有转身,扶兮清冷道:“喜欢。”

穆黎岁心头一缓,却听扶兮又说:“可是喜欢,不是爱。就像我喜欢小猫小狗一样,我可以喜欢任何人,可是喜欢,不是爱。”

一番话语掷地,酣畅淋漓。再不看身后那人一眼,决绝离去。

晦暗的苍穹还在打落骤雨滂沱,扶兮渐行渐远,沾血的双手抹去脸上的泪渍,脏了如花的容颜。

穆黎岁没有再跟来,扶兮的步子很快,轿夫们匆匆在后面跟着,直到走出很远,回头再也看不见那身影时,她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睁开眼,迷蒙的眼睛看了看四周,陌生泥泞的小路,雨势渐小,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抬眸时却瞧见来时的路上有一个人撑着伞,正缓缓的朝她走来。

“墨言?”扶兮胡乱抹了抹脸,看他在雨中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在泥泞湿滑的路上,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急促,心好像都快从喉头跳出来了,手指在袖中不自觉地攥着,好像他随时都会摔倒在大雨之中。

直到墨言快要走进她的时候,她终于回过神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桃花香,嘴角一如既往的噙着笑意,手被扶兮陡然一抓,伞偏了方向,露出肩头,雨滴很快在青衫上匀染开来,他却干脆将伞整个移到了扶兮的上方。

“你?”扶兮几乎快要忘记他了,却不想他在这个时候赶来。

“我听说你要去齐国。”他安静的闭着眼睛,没有拿伞的手捏着已经半湿的袖子,轻轻的抚上扶兮的脸,很努力的摸索着为她擦拭着污渍:“怕你走后,我只能空想你,便赶来了。”

平淡的举动与话语,却惹得扶兮的脸上好似火烧一般,鬼使神差的,她竟忘了去推开他的手:“我是去做质子,并非玩乐。”

“我知道。”墨言柔声的说着,青衫已经湿透:“有我陪着你,你才不会孤单。”

扶兮愣了愣,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再一次鬼使神差的说:“可我不过是个待罪之人,齐楚两国都不会待见我,你若跟着我,以什么身份……”

“公主的书童,下人,管家,或者……面?”墨言说完最后一个,戏谑的挑挑眉。

扶兮静静的看着他,听他说着,看他嘴边亘古不变的淡淡笑容,没有酸楚和寂寥,没有孤独感,不会让人辛酸难过,而是让她也会跟着一起开心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恍若置身梦中。

这样没有痛苦和仇恨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应该会是很幸福的。

那么一路上若是有他陪着,自己应该也会跟着慢慢开心起来的吧。

她缓缓咬住唇,幽幽道:“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公主,除了黄土白骨,楚国再没有什么我留恋的东西”鼻尖蓦地一酸,侧头抵在他的肩上,哽咽道:“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任性。肩膀借我用一用。”

墨言嘴角的笑意敛了敛,他轻唤了一声:“阿扶,帝王的孤独,亦是帝王的骄傲。”他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他说:“想用多久都可以……”话说一半,手顿了顿,他低声问道:“怎么又不哭了?”

扶兮抬起头,松了唇,目光软和的看着他:“忽然又不想哭了。”

一双略粗糙的手忽然覆在墨言的大手上,扶兮拉着她,眼中已不见盈盈泪光,她抬头看了看前方,对墨言道:“走吧。”

墨言任由她拉着向前走,小路上扶兮怕他摔了,紧紧的搀着他,仔细看着脚下的路,可是雨水迷了眼,越小心越乱。

没走几步,扶兮忽然惊呼一声,墨言反手将她握紧时,已经迟了。

扶兮整个人坐在了泥地上,吃痛的皱着眉头

“阿扶?”墨言扔了伞,循声蹲下身来,扶兮却摇着头说:“腿好像……断了。”

墨言慢慢摸上她的腿后,眉头抖了抖,叹道:“只是扭伤了。”

“怎么办?”扶兮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轿夫和拿顶被雨水打得有些凌乱的轿子,眉头一皱。

她素来不坐轿子,真让她坐着轿子那么久,她也许会疯。

墨言笑了笑,迎雨吹了一声哨子,不稍一会,马蹄踏踏声就由远及近,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在雨中渐行渐近,最后听到了墨言身边。

“它叫‘白龙’”墨言拉过缰绳,白马哕哕两声走到扶兮跟前蹲下身子,似在抱怨,它明明是匹马,竟起了白龙这么个名字。

扶兮忍笑的爬上马背:“白龙马,这名字……”

“你也觉得甚好,是么?”墨言被雨打湿的长睫微动,笑问扶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