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面上闪烁着无数银灰色的亮点,强烈的光芒刺激的他的眼睛迅速眯成了一条缝。他裹紧衣服,随着马碎牛走出学校。村中的街道到处是雪。路上、树上、院墙上,甚至水井那缠满井绳的辘轳上都堆的是雪。村南那一望无际的农田也让厚厚的积雪盖了个严严实实,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雪,除过白,没有别的颜色。只有当乌鸦偶然飞过空中时,那漆黑的身影才让人感觉到世界是活的而非死寂。

赵俊良被眼前这一切迷住了。他欣赏农村这种张弛有度、古风尤存的生活,他爱这些淳朴有趣的伙伴,他甚至觉得以前住在城里埋头于紧张的学习是虚度年华。这里夜晚的微风比城市凉爽,天上的星星也比城市的明亮,人也比城市里活泛。城里人的生活被钟表控制着,节奏力求精确、快捷;而农村人的日常生活甚至并不完全按照太阳的运行劳作;它更加自然、随意。城市如果是一个刻板的几何图案,那农村就是一幅水墨山水画、就是一个相对自由的天堂。这里北有轰鸣奔涌的泉水,东有波光粼粼的溪水和古香古色的小桥。水渠两岸的绒线花树散发着香甜的气味,道路两旁的古柳随风摆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城市看不到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再紧张了,松弛的无力、松弛的空无一物。他陶醉在眼前这夜晚的美景中,他感觉到全身松快、心灵愉悦。

赵俊良说:“我看农村就很好。至少我到农村后就过的比我在城里好。”

秃子说:“娃们再红火,钱也在大人手里!”

马碎牛躁了,说:“你这老汉脸变的真快!我们是诚心诚意要买你的琥珀糖,咋是耽搁你的生意?”

周围那些人理也不理,依旧哈哈笑着。恰在此时,赵俊良看见马碎牛怀里抱着个猪娃,飞也似地从旁边的猪羊市场往这边跑。沿途撞的几个人打趔趄,那些人站稳了就骂脏话:“急着抢桩啊?”马碎牛跑到跟前,猛地把猪娃放到赵俊良怀里,赵俊良就是一个趔趄。他回过头一把抓住可继的手,说:“走!往回走!这儿的人都是瞎怂,看你的哈哈笑呢!”

“你个王八蛋,就会糟蹋人!你能保证你以后就能像你说的那样有尊严、有贡献、有幸福地去死?”

“我到底能变出些啥呢?说出来你们想不到:只要是世上有的,我就能变出来!”

门帘一扬,窑洞里走出来吴道长。他右手拿着一把桃木剑,左手是一个铜铃铛;嘴里念念有词,边走边摇。他的身后跟着长生。这小道童目不斜视、亦步亦趋,嘴唇上下煽动,声音含混不清。他二人走到大门口时,专职替人打理红白喜事的“执事”大喊一声:“起——灵!”吴继的唢呐声就陡然大响,曲调也变了,变成了哀怨悲戚、催人泪下的哇哇声。

“五虎上将”又折回来了。马碎牛一屁股坐到赵俊良旁边,埋怨说:“你咋回事儿?舍不得走?得是明年也想参加看女婿会呀?要不要叫我妈也给你做一身衣裳?”讽刺过后他有些惋惜地说:“我们已经失去油灯了——多好的裁判啊,这好比挥泪斩马谡;再不敢让这地方成了五丈原,把你这个狗头军师也损失到这儿。”他失望地看了赵俊良一眼,不解地问:“俊良,我就不明白:你守着这伙瓜哇失道的人看来看去有啥意思?那边兴平老杜就要单指开石了,你都不着急?到底那边有意思你都不明白?我就想不通,这一男一女见个面麽,咋都瓜的话也不会说了、人也呆滞地像个皮影儿?你看油灯,跤场上执法森严、目光如电,身手灵活、大义凛然,真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今儿见了个豆角就慌乱不堪,关节都涩了!跟秃子见了二虎一样:打不完的尿颤。真是奇哉怪哉!这男人长大后为啥都要寻个女人呢?麻烦的要命。”

五虎上将个个垂头丧气。虽然难以接受,但他们也觉得赵俊良说的有道理。

赵俊良难掩兴奋,说:“这是天女下凡!你看,这些小伙在西边,正应了天上牵牛星的位置;而从东边走过桥来的姑娘却占据着织女星的方位——”

“主角?”秃子不以为然地怪笑:“娶进门再看谁是主角!”

“头悬梁、锥刺股,要教室干啥呢?”

那王师果然吝啬。任凭叫街的翻新花样、将双刀在胸膛上拍的震耳欲聋,就是不理不采。他两眼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农具,头也不抬。有顾客问价,就热情招呼;只是声音略大了些儿。问价的走了,或者是生意做成了,他就继续定平了脸,再搭蒙下眼皮儿继续看着面前的农具。

赵俊良说:“这几件兵器上都刻着字,你看,这是‘不韦家’三个字,这是一个单独的‘苏’字;这一件上也是‘不韦家’三个字-----”

马碎牛听的目瞪口呆,一时间瓷的像个呆子。甚至当吴道长和长生已经很感兴趣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发觉。他直愣愣看了看算卦老汉,气咻咻地说:“你是谁?是查户口的警察还是搜集情报的特务?你咋对我的事这么清楚的?是谁告诉你的?”

怀庆首先反对,说:“咱发现的秘密,为啥把功劳送给别人?”

马碎牛却高兴了起来,说:“他不面对咱面对,明天就是咱马跑泉七月初七‘看女婿’会,学校肯定放假,咱一块儿逛会走。”

“也不一定是饿死。也许是窒息而死------”怀庆补充说。

明明、怀庆和狗娃都支持马碎牛的意见,秃子随后也表了态。

清晨的原野空气清新,微风吹来一阵阵甜甜的草香。那香气淡雅悠长、令人陶醉。悬挂天空的太阳脸盆般大,躲在一层薄薄的白云后边,染红了白云也模糊了各自的界限,远远看去像一个大蛋黄漂浮在漫无边际的蛋青中。太阳在慢慢升高,云彩在缓慢移动,天上的图画也越变越绚丽、越变越迷幻。渐渐地,太阳小了,色彩淡了,轮廓越来越清晰了。当头顶的云彩像剧场的大幕彻底退向两边后,太阳霎那间把它那柔和的、橘黄色的光芒撒遍了大地。

“奶奶,咱家还有富余的电池吗?”

马碎牛冷笑道:“说你是假慈悲你果然是假慈悲。上次要不是你想吃青蛙,我们五个人能脱了你的裤子?我问你:只能你吃青蛙蛇就不能吃?我再问你,你吃肉不?猪、牛、羊,鸡、鸭、鹅,哪个不善良?哪个是把咱房烧了还是把咱娃塞到井里了?结果呢?那个不是被割碎煮烂又进了人的肚子?亏我还一直把你当了个聪明人!要是怀庆、秃子在这儿,肯定不是你这态度。假惺惺地充善人,给你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还要说杀风景的话,好好看,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马碎牛从来没有想到一支香烟可以抽那么长的时间。那简直就是一种缓慢的屠杀、一场考验耐性的记时灾难。就在他忍无可忍、决定猛扑上去,“把狗站长吓死算了”的时候,油灯他爸总算扔掉了手里的纸烟把儿,随着纸烟把儿钻进雪里“吱”的一声响,他转过身缓慢地向东走了。

“只是啥?”马垛疑惑地等待着下文。

马碎牛急了,眼看牛头离赵俊良只有不足两米远了,他一个跨步冲到赵俊良前面,左手猛的将他推开,右手里的大弓在牛公子眼前一晃,转身就在院子里跑。这一招很灵。大弓干扰了牛公子的视线也让它看到了挑衅,它更加愤怒了!毫不犹豫放弃了委顿在地的赵俊良,弯着老碗大的牛蹄子向着马碎牛追了过去。

马碎牛顿时有些紧张,忙问:“咋了?得是有人想把碑子挖出来呀?”

赵俊良无心听他调侃,他敏锐地看到,当油灯宣布第一个上场的是狗娃时,二虎明显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赵俊良笑了。他意识到今天这场比赛虽不能说是必胜,但至少也是打了对方个出其不意;知己知彼,已经不是豆马村的专利,也不再是他们赖以取胜的法宝了。

“‘狼剩饭’,你不要反咬一口!官把你当的都没有人性了!-----”

这是一幅多么生动而明亮的景色啊!

秃子不走了,踮起脚尖向前看,假装在探寻另一条更好的路。他迫切希望有人能越过他。

“连这都不知道?”秃子逞能说:“蛹瓜瓜就是脖子上拥着一疙瘩肉的人;嗉子就是那一疙瘩肉!”

赵俊良吓坏了。他想不到马碎牛会对他的大伯下黑手,正在发呆,猛然听见马碎牛大声叫道:“俊良,发啥瓷呢,还不快跑?!”赵俊良抬头一看,不但马碎牛撒腿逃走了,其他四员大将也早窜的只剩下个模糊的背影了。

长生倒了一杯茶,吴道长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那包裹的并不严密的马蜂窝,不紧不慢地喝起水来。

马垛告诉马碎牛:三国时,在兴平县东南方向——也就是紧挨着马跑泉的地方——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叫马钧。马钧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尤其擅长发明一些机械设备。他起初发明了一种织布机,后来又发明了龙骨水车——脚蹬着上边的踏板就可以把水由低处车到高处的那种——这种龙骨水车很快传遍了全国各地,尤其是在中国的南方得到了发扬光大,给古代农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直到现在,在一些偏僻的地方这种水车还在使用并继续为灌溉农田出力。后来曹操听说马钧有能耐,就差人把他叫了去,让他制造一辆早已失传的指南车。没想到他只用了半年时间就造出来了。曹操这下放心了。原来曹操只是想拿这件事难为他一下,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造不出来也就算了,放回去,让他继续呆在民间,搞他那些为民造福的发明创造;如果他能成功,曹操就要利用他的才能去制造军事设备。及到看见了他制造的指南车,这才给他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让他制造连弩机和发石机——就是能连续射箭的弓和能把石头撇出去几十丈远的抛石机。

马碎牛咧嘴一笑:“你看不见了。那是另一个泉,是曹操那奸贼命名的。在唐王马跑泉的北边,紧挨着塬脚处。两泉相距也不过三、四丈。这两个泉我们都叫它马跑泉。只是一个叫北泉,另一个叫南泉。那北泉的水头才叫高呢!水柱也壮的多。”

马碎牛和他的小伙伴们听到赵俊良会讲故事,十分高兴,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快讲,快讲!讲一个打仗的故事让我们听。”

狗娃也急了,面红耳赤地说:“万一俊良他爷他婆耳朵不背呢?”

四位“大臣”也发现了他。赵俊良当面嘲笑让他们羞恼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