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个小时里大家谁基本上都没话,偶尔张春天跟大奔交流两句,也只是就往哪里走说上两句,其余时间大家都是沉默的,谁也不搭理谁。

顾铭的重点明显跟他不一样。

所谓看场子,说白了便是看住这个地方不让人闹事,闹了事解决事。这在娱乐业上很正常,尤其是迪厅这种常年充斥着醉酒人群的地方,毕竟醉汉耍起醉拳来正常人也很难拦得住,混混这时候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两个人遥相对望,谁也不服谁,不出一分钟都红了眼,眼眶含水。

工程已经分完了,到顾铭手里的大部分都被张春天高价承包出去,剩下点自己能干的活,就开始从外头做建材采购。

顾铭因为头部受伤,中途吐了好几次,怀了孕的女人似的,一阵阵的干呕,搜肠刮肚的将胃里那点好东西倒了个干净。因为他还打着针,郑哲一见他从病房里直冲出来,便收起手机跟上去,接过吊瓶高举着跟在顾铭后头跑进了卫生间,等顾铭吐完了再出来,又将吊瓶还给他,顾铭自个儿上病房里头呆着。

但郑哲后又一想,反正也就几万块钱,就算不给了,也好歹是个人情,自己初来乍到的混,说不上以后还能用上。

顾铭额头冒汗,他将棍子往旁边一扔,当啷一声,而他却没走,只是蹲下来盯着大伟的眼睛,并微微的张了嘴,他刚才吃了一颗糖,现在呼在大伟脸上的气儿都是甜的,带着香,掺在血腥味里的香。

吴江舟本来还说他有事,听郑哲要去见刘秘书,也死皮赖脸的跟着,装模作样的打了两个电话推掉所谓的饭局,两人到了海天酒店,吴江舟挽着郑哲上去后,包间里头已经坐了五个人,三男两女,男的除了老江和老刘,还有一个姓陈的,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后来聊了两句才知道是混社会的,手底下有两个迪厅,还兼职干工程,很有来头。

张春天虽然不是头一回见,但还是又赞叹了一下:“哎呀你这个小细腰啊……”

郑哲眼看着吴江舟的大红脸抻到自己面前,便往后躲了躲:“打了你个嘴巴?看你急眼不急眼?”

郑言被砸的眼眶泛红,他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正好撞在张春天怀里,还顺便踩了张春天的脚,他泪水簌簌而下:半晌都睁不开眼:“你够狠,竟然使出鼻酸儿这种下流招数……”

吴江舟忽然来了兴致,他双目炯炯,侧坐了身体,面对着郑哲:“我们这的后起之秀小顾!这小子年轻,嚣张,十分出风头,听说两年前靠给人拆迁起的家,你知道在这拆迁有多难么?这儿是多少年历史了,老城区一片一片的,老头老太太都住的挺好,祖屋都在哪儿呢,谁愿意走啊,这小子可好,人家也不强拆,赶上那片老城区正好有个很出名的流子,那哥们也很厉害,为了反强拆,不知道从哪儿弄的礼炮放自己家门口,放话出去谁让他搬家他就让谁脑袋搬家,然后你猜怎么着?人小顾空手就上门了,太他妈有想法了,俩人打的邻里不安,鸡犬不宁,干了十架有余,连礼炮都撞散花了,硬是把那个流子给打跑了,后来老百姓一看连黑社会钉子户都搬了,就都纷纷跟着搬了……”

然而郑哲想的很明白,他才不想跟花钱给他的同学买成长经历,他有他自己的算盘,他很快通过他同学就认识了一个叫吴江舟的男的,此人祖籍河南,在本地有家钢材厂,经营不错,黑白两道都认识些人,两人一起玩牌变熟,蒸过几次桑拿觉得很投机,便整天一起玩了。

同年张春明因为市里严打进去了,他手下的小混混一哄而散,除了几个主心骨还在勉强的经营他那些生意。但人走茶凉,张春明主要搞的就是交通,他进去了,便有新人来抢,所以那生意也很快改头换面,成了英哥的生意。

他当年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现在想回家了,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郑哲周身麻,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却意外的没有愤怒也没有后悔,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抬腿踹了顾铭一脚:“赶紧走,如你所愿,老子不要你了。”

郑哲长叹口气:“那你跟张春天一起走行么,别现在走,我保证你在这儿的日子我都离你远远的。”

他闭着眼不想看见郑哲,脑子却在计划,他以前一想事情就犯困,现在却不困了,怎么想也睡不着,甚至到了该睡的时候也睡不着,很多次他在深夜睁开眼,听着现搭床上轻微的呼吸声,然后轻手轻脚的起床,从郑哲身边悄无声息的走过去。

本来错在顾铭,可他却犯了更大的错,比顾铭错的还厉害,所以他没资格骂顾铭了,甚至都应该给顾铭道歉。然而郑哲还是觉得委屈,觉得有必要把这事跟顾铭说一说,好中和一下他犯的错,两边一抵消,郑哲就感觉自己似乎没那么可恶了,从十分可恶变成有点可恶了。

郑哲还是有点力气的,他反握着顾铭的手,将人抗在肩膀上,可他到底还是走不了直线,只能摇摇晃晃的踢了门进屋。

喝了酒的人总是话多,肖亮看郑哲蔫头耷拉脑的就拿筷子敲他的头:“你干嘛呢?傻了?还是有心事?有事跟大哥说,现在也就剩下咱哥俩能说说话了,驴儿太小,我跟他聊不到一起去。”

老孟跟郑哲解释半天,到最后竟有点掏心窝子的架势:“你看我这脑瓜子上回让张春明砸那德行,你还记得吧,就是用酒瓶子砸的,你后来不还挨揍了么,哎,你可不知道,我都寒心了,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他,还记得我认识张春明的时候他才二十来岁,现在当老大了,能装逼了,简直不把我这老大哥放在眼里,我跟你说我也就是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说实在的,就他那逼样的,我一手打俩……”

两人面对着一排排的钢管铁板,因为这个厂子倒闭了,生产的铁板长期露天堆放,全都生了一层红锈。

张春天塞进去之后又觉得不对,他把相片抠出来,拿出一只英雄钢笔,先在照片后写上年月日,又分别写上两个人的名字,但写到顾铭的时候张春天有点犹豫,因为他还不知道顾铭叫什么,刚认识的时候张春天问他好几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时候俩人不熟,顾铭总说他名字难听,怎么都不肯说。

不过郑哲是非常抗揍的,他晃悠了一下,抬手抓住再次挥下来的木棍,极快的踹在那人胸口上,用力之狠,直把人踹的躺倒下去。

他忽然有点提不起劲,觉得怎么一帮人都要走呢,艾金要走,他妈跟他弟也要走,虽然平时这些人郑哲想都不会想,但一想如果这帮人不都不在郑哲身边了,郑哲心里也空落落的,他认为顾铭长大了之后一定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肯定三天两头挨揍,到时候他上哪儿去哭找谁诉苦去呢。

艾金睨他一眼:“你怎么不呛死呢?”

郑哲看他那个认真的小摸样,有点要气他的意思:“第一招,过来找我。”

郑哲这个夏天被晒的油亮油亮的,精健的肌肉布一层热出来的细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刚剃了头,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脸却不怎么精神。

天气炎热,细手细脚的小姑娘躺在两个水果箱拼成的简易小床上,烧的脸蛋通红,一会睁着眼啊两声,一会又默默的流眼泪。

郑哲把脸养好了后,便急火火的回家去看顾铭,结果推开门,屋里冷锅冷灶的,顾铭根本就不在家。

郑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跟平时的破锣嗓子不同,这种近乎低喃的语气顾铭从来就没听过,简直换了一个人,含着另外一些顾铭根本就品不透的东西。

顾铭忽然想起来:“你还欠我一根红肠。”

郑哲的确没多久就好了,能跑能跳的,只是在腿上留了个瓶盖大的疤,看着不大美观罢了。

郑哲总是时不时的有种危机意识,他很怕警察,更怕杀人,对于刀子的运用他从来都是只用到那几厘米的刀尖,再深了他从来不敢往里扎,他希望自己战无不胜,但不希望自己杀无不赦,他只是想迫切的证明自己,并不想迅的毁掉自己。

艾金从炕头上爬起来,转身在盘子里掏了个柿子饼:“呆着没事找点乐子呗,你这人一点劲没有。”

“知道你为什么挨打么?”

前面的三个人有说有笑,只有他神色凝重的跟在后头,仿佛是有什么心事。

郑哲把手掌伸到顾铭面前:“不信你这回打我试试,你出拳打。”

他穿的上半身穿的像个棉花包子一样,腿脚却是细长,手跟脖子都露在外头,还光着个脑袋,加上又是个浓眉红唇的形象,惹不少路人都斜眼瞅他,甚至还有个卖冻梨的老大娘闲着没事问他冷不冷。

“你说让我打的,我打了你还跟我生气,你这人……”

这四个人有个习惯,只要在外头动了手,哥几个都得碰个头分析分析,当然最直接的目的还是想着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吃亏下次不犯;再一个,这年头混社会很不容易,想好好混就更不容易了,九几年正是中国上千万工人下岗的大潮,经济体制的改革,这边的老工业基地经济展不好,连买卖都难做,待业的找不到工作,失业的人又多,导致本市混混人数激增。混的人多了,也便有了江湖,到处都是成帮结队的团伙,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辈,从刚出狱的老刺头到初生牛犊的小混混,没一个省油的灯。

吃饭的人有了感应,俩人对视片刻,郑哲横着心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放:“你自己吃,我有事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在家里被狠揍一顿后,这小子带着几件衣服和自己那点零花钱甩门出屋,没晃荡两天就在狐朋狗友的帮助下找了个下脚地,又找了一份短工——在市冷库做短工帮人搬卸猪肉。

郑哲拍了拍张春天的大屁股:“春天大哥,你老实点行不行?你看我这裤子都让你萎成尿戒子了。”

张春天本来朝后抻着脖子,听这话赶忙正了正屁股,接着看了郑哲一眼:“什么东西这么硬?”

他这一句话使得车里忽然安静下来,连同顾铭一起,全都过来看郑哲。

郑哲心头起火,他声音拖的极长:“是手机……你坐我手机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没等张春天开口,顾铭忽然冲着他说了一句:“刚才谢谢了。”

张春天张开嘴,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自己方才想说的那一句:“谁?什么?”

“是郑哲,谢谢你。”

郑哲愣了一下,回头看了顾铭正望着他,便正过头望着前方,要笑似的一抿嘴:“哦,小事。搜或,,更新更快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赶点先放上来,回头还有一小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