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攥着一双筷子和一只铁勺进屋,小心翼翼的挑开饭盒外头的塑料袋,把连汤带水的袋子丢掉,然后舀了一勺油汪汪的汤开始喝。

也许是受他爸影响,张春天为人十分爱结交朋友,在学校和社会都认识几个小哥们,但顾铭这样的他从来没见过,物以稀为贵,所以他对顾铭很上赶着,也是真心想交他。

“真找了。”

按照张春明的计划,郑哲一行人整日开着一辆212跟在本市的大客后头,护驾保航,如果有人赶拦路就开枪,起初大刘那伙人是犯了怂,可面子跟利益的双重驱使下,那边不知从哪儿也买了两杆猎枪,甚至还配上了钢盔,双方一触即,越演越烈,五月份的时候老孟打红了眼,一枪崩断了大刘兄弟的腿,大刘彻底愤怒了,也不知怎么着联系上了本市的一个小混子,给了两千块要张春明一条腿,那小混子乐不可支,出名又赚钱的买卖他怎么算都不赔,很痛快就把这事接下来了。

既然开始长大了,又离自己刺人过去了那么长时间,顾铭就开始琢磨回老家的事,回家是需要钱的,顾铭不知道该怎么跟郑哲开这个口,又想着即使开了口,郑哲也不见得给,还不如自己去挣靠谱,而且顾铭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这年纪放在以前已经可以娶老婆生孩子了,可顾铭现在还被郑哲养在家里,整天给他洗衣做饭,顾铭也觉得很窝囊。

不过郑哲的确想抱顾小红进屋,他刚才被顾小红那一口咬的心直痒痒,痒的他想把人摁在床上也咬回来两口,结果这会儿听艾金这么挖苦自己,反倒是有点回过味来,觉得咬来咬去的娘们兮兮的也没意思,便掉了头,直接将人往仓房里一扔。

那小护士脸都给问红了,低着头说那是软膏含的激素所至,停药毛就掉了,让郑哲别往歪了想。

肖亮把报纸收回去,团好放进裤兜里:“对了,我这次来找你有事。”

说完又从后面甩出一堆孩崽子过去:“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其实也算不上混,只是游手好闲,可在那个年代游手好闲已经是非常丢人的事,加上他又喜欢偷鸡摸狗,所以年轻时没少挨老乡的打,经常被好几个人举着钢叉撵出一里地,属于能打又能跑,临街斗殴经验极其人物,而且到他后期名声最盛的时候,还当街打断了北街最出名的大混子的腿,要不是倒霉赶上严打进了监狱,估也混不成现在这个德行。

张驴儿也给肖亮推的直晃悠,只见着这胖小子一双肉手在眼窝里攥了两圈,目光呆滞的抻直的脖子:“大哥,要走了么?”

郑哲觉得有点大,便把毛衣团了往旁边一扔:“恩,不嫌弃吧?”

郑哲缩着脖子开了床边的衣柜,那衣柜是最老式的,木框子里头是玻璃,里头还贴了一张刘晓庆的挂历,他一头扎在里头翻了半天,接着扯出一件衣裳,回手就扔在床上。

顾铭自己也挺纳闷,怎么这娘们的活计在自己的生活里就没完没了,当初他妈身体不好,自己像个丫头片子一样床前床后的伺候,没办法,谁叫他就那一个妈呢,结果等他妈过去了,他爸过来了,他又像个大闺女一样给他爸洗衣做饭,还没洗两天他爸让人捅了,然后他又开始伺候这小子,伺候的烦不胜烦,但也只能忍着,反正他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寻思着干点活就干点活吧,总比露宿街头强。

郑哲翻了个身,面朝艾金,盯着他淤血的眼圈:“你没事吧?”

顾铭殷勤的给郑哲打下手,因为他现在就缺个安身之处,看郑哲像个愣头青一样,没爹没娘一个人住,顾铭就很想在他这住下来避避风头。

“他俩呢?不是说随后就到么?”

艾金睨他一眼:“你怎么不呛死呢?”

说话间郑哲扔在饭桌上的bb机开始震,他伸手捞过去,低着头摁了两下:“我要走了。”

艾金从脸盆架子上拿了个干毛巾,在郑哲那满是汗珠的脑袋上揉了两下,还故意加大了手劲儿:“这就走了啊,咱俩刚和好,你也不多陪陪我,真是的,我毕了业好无聊呢,在家也找不到好工作,我妈非让我去深圳找我哥去,你说我要去了,那咱俩可就见不着了。”

郑哲被揉的晕头转向,猛的拉掉艾金手里的毛巾:“那就别走。”

“那怎么行,你也不要我,我留在这干什么呢?”艾金等了一会,见郑哲没反应又继续说:“而且我比你还大,你看你现在混的这么好,有头有脸的,还能赚钱,我也不好让总我妈在养着我啊……

郑哲从炕沿上下来,弯腰穿鞋:“好个屁……小混子一个。”

艾金摇摇头,他把手里的毛巾往旁边一甩,蹲下来帮郑哲系另一只脚的鞋带:“其实很可以了,你看看咱们四个,也就你混出来了,你还不到二十岁,咱市这么小出名的人不多,我可看好你呢,你好好混,只要坚持住了,别给人废了或者进监狱,光靠资历也能靠到你当大哥那一天,等你哪天当了老大,我要是在深圳混不下去了,到时候我还回来找你啊。”

顾铭坐在一个小木箱子上休息。

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他身上穿了个青褂子,这是寡妇的衣裳,他的半袖被木箱上的钉子划破了,寡妇是个利索女人,二话不说就给他脱下来连洗带缝,现在正挂在屋里的钢丝儿上。

天阴沉沉的,顾铭过了一个夏天也没用变黑,他的脸嫩的水豆腐似的,眉目浓秀,嘴唇又是艳烈的红,再加上身上那个鸭蛋色的长褂子,乍一看好像个俏生生的小戏子。

哑巴姑娘越的喜欢他,这小姑娘从小到大也没个玩伴,好容易有个好摸样的哥哥陪着她,这会正撒欢儿的在顾铭肩膀上嬉闹,她站在顾铭身后的箱子上,把从路边新摘下来的小白花一朵一朵的往顾铭头上戴,洋娃娃一样摆弄他。

顾铭很少跟小哑巴火,只是偶尔被她折腾烦了,就举起手作势要打她,因为他眼神阴厉,所以从来都是没等打到就把哑巴吓跑了。

不过大多时候顾铭都是不管她的,由着小哑巴趁自己呆的时候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娘们,顾铭呆的时候什么都不想,跟睁着眼睛睡觉似的,等回过神,顾铭便不管不顾的猛的直起腰,小哑巴在他身上放的那些花啊,布啊的就都掉下来,气的小哑巴跺着脚啊啊的围着顾铭叫唤。

但是他今天呆跟往常不太一样,他的眼珠是转的,一会看看手里的泡泡糖,一会看看地上的积水坑。

张春天坐在他旁边,吹了一个香瓜大的泡泡,正想着一鼓作气吹个大点的,不成想刚鼓眼睛,那粉色的泡泡忽然爆掉,在他的四角大脸上粘出一个圆圈。

张春天一边往里嘴里嚼,一边用手抠往下抠:“哎呦喂这个逼养的泡泡,粘死了,粘死了,对了,顾顾,你怎么不吃呢?这不像你,你嘴不是好了么,我还特意趁着你嘴好的时候多带了些好吃的呢……”

张春天因为放暑假的关系整天往顾铭这边跑,顾铭就像他的新欢,现之前交的那些小伙伴都太没个性,看他有钱有背景都喜欢巴结他,但这个人不一样,顾铭听说他爸是老大也不巴结他,他们俩平起平坐,这让张春天有了点真兄弟的感觉。

看顾铭不说话,张春天又把从脸上抠下来的泡泡糖塞回嘴里:“怎么了?有心事?跟我说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

“要不然我先告诉你我的秘密吧,作为交换,你再告诉我你的行么?”张春天看了看给顾铭戴花的小哑巴,颇为放心的开了口:“我下面开始长毛了,真的,还是个自来卷,奇怪了,你说那地方长毛干什么呢?鼻子里长毛是鼻孔怕进灰,所以得长毛挡着,但是那下面长的毛什么用呢?撸完了擦手么?”

“……”

张春天坐直了身体:“顾顾,你愿意跟我交换秘密么?你看我都先说出去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白说了……”

顾铭摇了摇头,白花掉了一肩膀。

张春天看见顾铭这样,觉得他很有个性,也不跟他生气,便从书包里掏出一张中国地图:“要不咱俩来看看去山东的事吧,我明年六月毕业,咱看看咱到时候去哪里玩,我爸有车。”

顾铭转过脸来看着他,说话动静还不如个蚊子嗡嗡的声音大:“我遇见变态了。”

张春天张大了嘴,泡泡糖不小心从嘴丫子滚到地上:“啊!不过……我不担心你,你这么厉害,你可以揍他,如果你要是一个人不行,我也可以帮你,我找我爸去。”

顾铭正过脸,垂手去扣木头箱子,他轻描淡写,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行,他是没坏心眼的,只是性格奇怪,算了,他本来就奇怪,也许有精神病呢。”

“精神病?太吓人了,太吓人了,精神病打人不犯法啊,杀人都不犯,有病得治啊,要不这样吧,你把他家地址告诉我,我去跟他家人说一声,让他们好好管好自家的病人,别出来给别人找麻烦,我知道你不善言辞,这个我来谈就行,我最擅长与人打交道,回头我穿上我爸的衣服去跟他们说,别人家看咱是小孩再不愿意搭理咱……”

张春天说什么顾铭基本上都没听进去,他正盘算着要不就这么算了,郑哲有点病就有点病吧,谁让他还照顾自己那么久呢,不过以后是不能在一起睡觉了,太吓人了。

顾铭想通了便抬起头,看见对面一个女人骑自行车驮着个大个子从路边过,那大个子虽然头上扣着草帽,两人离着也远,但顾铭还是一眼认出他是谁。

顾铭攥了攥拳头,怒从心来:“他还跟踪我!”

郑哲妈打听到了郑哲住的地方,打算去找这躺孩子把最近家里的事说说,当时郑言正在家看电视,听说他妈要去找大哥电视也不看了,他死活爬上他妈的车后座子,非要跟着去,临走怕再下雨还给自己带了个草帽。

郑言一路上都在看自行车后枯辘压出的水花,他就这么专心的盯着,直到他妈骑进一个泥坑,轮子甩了他一脸泥,他才把头抬起来。【。]郑言抬起头的功夫看不太仔细的她的摸样,现一个满头小白花的姑娘正盯着他看,俩人离着远,就觉得轮廓很好看,郑言很荣幸被好看的姑娘盯着,,郑言作为回礼,他便学着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抬手跟白花姑娘来了个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