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三天的上午,夏婕刚宣布下课,正在整理教案。柳橙一边把我拉到讲台前,一边很狗腿地冲夏婕笑笑:“夏老师,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男生,苏澈,四级,想插到我们班上课。”

穆仁芳一直斥责了我两个小时,其间我一动不动连个脚印儿都没差。围观者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穆仁芳的两片嘴唇一刻不停歇,嘴角挂着沫状液体,像瓶生气的啤酒。我顶着烈日垂着头,通红的脸宛如腌过火的鸭蛋。最终导致我崩溃的是穆仁芳的一句话。

我说:“啊?”

有一回我下坡刹闸狠了点儿,柳橙的胸脯咣当一下子撞在我后心上,我就咣当一头撞在了车把手上,脑袋撞出了一个紫包。事后我指着脑袋上的包埋怨柳橙说,出了这样的事全怪你的减震系统太差,一个正常的女生能整出“咣当”这样的效果来吗?柳橙就瞪着眼睛挤兑我:“要不你去载穆仁芳,她‘减震效果’好,可人家稀得坐你那破车子吗!”

她不说话,眼睛紧紧盯着宿舍楼旁的一棵柳树,好像了解真相的不是她而是那棵沉默的树。好半天,她缓缓地说:“你先别激动,苏澈,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第一条,你别以为自己有点小才华就可以肆无忌惮,就可以把师大的女人通通拿来过滤。你听我说,夏婕不行。她比你有才,她比你恃才傲物。她在英语系读书的时候年年头名,前几天美国阿肯色州立大学来校访问就是夏婕在校长室做的同声传译。她迟早是要去美国读书的,甚至是移民。我承认你苏澈也很出众,你成绩好,姿态高,你帅气,可你在夏婕眼里不过就是个溜光水滑的小屁孩儿,仅此而已。”

心情再好点的时候,我也会低头画一些喜欢的素描。

我决定试一次。毕竟痘子长在那里,我百口难辩。而且柳橙说了,中文系是出美女的地方,中文系的系花,差不多就是师大的花魁了。如果穆仁芳都不行,估计师大也没哪个女生能降住我了。

“啊?”

我第一次看见夏婕就是在食堂里。

初到长春的日子里我和柳橙几乎是如影随形的,作为英语系里长的唯一周正的鸟儿,我总能轻而易举地博得女同学的青眼。那个时候还是9o年代末,没有手机ipad离子烫,女大学生清一色是圆头皮鞋,穿那种尖尖头的被称为“辣椒鞋”的女人走在街上总是被人戳戳点点,仿佛那是妖娆的有偿陪侍女的名片。起初我和柳橙在学校里出双入对,后来就加入了越来越多的女生,有的是柳橙的室友,有的是她同班同学。柳橙总是半假半真地告诉我,昨天又有某某小女生脉脉地问能不能和她一起自习一起吃饭。我说,也许因为你虎背熊腰的让小女生有安全感。她就一边戳我的额头一边说呸,人家小丫头还不是为了近距离看你那张骚包的脸?

柳橙就是那个冷门。一米七,短,有点小雀斑,嗓门很大,肋条骨几乎要延伸到胸脯上。她是我的鞍山老乡,来大学报到时我们在火车上坐对面,就这么认识了。她觉得我很拽,我觉得她很酷,彼此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了解我的情况之后,柳橙大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告诉你一个快乐的公理――知足,才能常乐,知道不?”

这话出自我那些不学无术的大学室友,卧谈会,你懂的。

她转过脸笑的时候,昏暗的屋子里好像一下子就有了色彩。办公桌不再陈旧,墙壁也不再斑驳,就连鞋子踩在经年的木地板上出的吱呀声都不再那么唐突。

我慢条斯理地和她掰扯:“你看,我要是真的只考了37分,你还收我干什么呢?我再练上一年也未必过得了六级,这就是最合理的解释。我知道你是好意,怕我骄傲嘛。你放心,我很谦虚的。就算我方才答了9o分也不会忘乎所以……所以你根本不用把它藏起来。”

夏婕用怔怔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最后把抽屉打开,卷子铺在我眼前。

耀眼的红色字迹:37。

我抓过来,把所有的批改都复查了一遍,一分不多,37。

这时候夏婕才慢吞吞地开口:“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好意,这样的分数在a班里很平常,但是像你这么忘乎所以的男生却不多。心气高是件好事,我不想用一张模拟卷子来打击你的信心,仅此而已。”

仅此……还而已?

“我都答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收下我?”

夏婕的笑容里有点慵懒,她白了我一眼:“你这是在埋怨我还是感谢我呢?”

她把手里的英文小说翻了一页,身体向椅背上仰了仰,若无其事地说:“英语六级又不是什么复杂的考试,你想考就让你考嘛。至于这张模拟卷子,不过是个形式。而且分数也还凑合,给你三个月,完全可以考过六级。”

我很无语地说了声“谢谢夏老师”,就灰头土脸地准备撤退了。

在我即将踏出门外的时候,听见夏婕喊了一句:“哎,那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