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沉闷一间屋,不管有没有脑,皆是各怀鬼胎。

他坐第二排格挡墙附近,脖子上挂一条锃亮发光金链,刺拉拉短发正顶风,占尽好处。

等夕阳下沉,葱绿枝叶晚霞中变换颜色,白袜上落辉,柔柔软软鹅黄色,晚风扫过头顶一片叶,缱绻纠缠不知带去哪里。

温玉出现,还是那张死人样冷冰冰的脸。

温玉点点头,忍一忍哭腔,才说:“我看过挂钟才出门,不会有错。”

中国人在电影里天生神力。

“干你老母。”

只是这个周六,平平常常没有波澜,倒令她不习惯了。

陆显与秦子山碰面,一屋子人凑在一团溜冰,先逼他尝白粉,高纯度,新品种,再喝酒,整三杯洋酒下肚,喝到满身酒气才开始吹水打诨,秦子山是秦四爷的老来子,从小送到国外避风头,读书多,花钱猛,回来做事最讲派头,油头粉面西装革履,最爱听手下人奉承谄媚。一见面最恨是陆显,一个地头蛇,也敢事事处处抢他风头,简直找死。

“八点多了,我得尽快回家。”

尤美贤想要做富太太的伟大理想,看来更加渺茫。

“goodmmrsyang——”两个小姑娘会变脸,眼风扫过迎面而来的中年老师,即刻语笑嫣然,恭恭敬敬打招呼。转过背又听见袁珊妮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说:“mrsyang板着脸好像厉鬼投胎,大白天吓死人。”

车驶过忠烈祠入口,一座砂岩凿出来的贞节牌坊,镌刻着一千年血泪巍峨耸立,门楣上刻“冰清、玉洁”,“竹香、兰馨”,又有吴梅氏、叶江氏、温钱氏、温闵氏、温田氏,一列列下来,温家不知出过多少贞烈女子,血淋淋的创口彰显在牌坊上,却等世人褒奖,美誉天下。

陆显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今天星期几?”没等武大海回答,自己掏了掏裤子口袋,拿出一只金色打火机在上手抛来抛去的当消遣。

“你不走?”

但她忍不住。

“对不起!”段家豪蓦地日本人一般鞠躬致歉,咬紧牙,眼泪还是憋不住,透过泪光面对她,只觉得羞愤难当,衣袖遮住脸,闷头跑过这条街。

汤佳宜唏嘘,“他其实并不坏…………”

温玉误伤无辜,心绪翻滚,亦不好受。

近日尤美贤有了男人滋润,越发妩媚动人。隔三差五出门打牌,再款摆身姿春风满面归来。

一说性*爱透支男人精血,却滋润女人青春。

她眼角皱纹都被高亢呻*吟与勇猛撞击抚平,脂肪撑起皮肤,口红装扮双唇,又是二八少女,吞过神药,回春啦。

她那位从前只顾来家中打秋风求救济的阿叔才三两骨头,四两肉,不够掂手,怎么可能伺候好如狼似虎久旱成灾的三太。

温玉看三太改头换面,开始穿旗袍讲英文,多半是钓上离开家小,暂居此处的寂寞鬼佬,你来我往你情我愿,床上见真章。

她的母亲,她血液中不能磨灭的印记。

她有多么害怕,有一天同母亲一样,一辈子仰仗男人过活,不要提自尊自爱自立,尤美贤心中只有男人男人男人。

温玉也恨过命运不公。

六月十八日,九广铁路大埔区电缆中断,无人员伤亡。

六月二十六日,观塘绕道与大老山隧道正式通车。

宽阔道路从左至右穿山而过,剜掉了山的心脏肺叶,穿行车辆如同一颗颗迅猛子弹,六十码速度,在山体中穿梭来去。

多么平静,将起台风的午后,沉闷乏味,漫长无边。

陆显徐千武大海,窝在池记茶餐厅阁楼里开三人会议。

陆显问徐千,“肥蟹开口了?”

徐千道:“三十六颗牙都拔光,还不开口?三十日凌晨两点,东三废弃码头,秦子山亲自接货。”

武大海高声说:“照旧黑吃黑,劫了他的货!”

还是那间堆满成人杂志的小屋,三个男人抽烟抽到烟雾缭绕看不清彼此脸孔。

陆显将烟头摁死在一只破烂瓷碗里,伸手搜寻口袋,掏出一包干瘪的香烟,再点燃。

“秦子山和吹水权,我要他们狗咬狗,谁也不要想好过。”

徐千问:“你同振和四位大佬谈得如何?”

陆显说:“四个人贪得无厌,无非是要钱。不满吹水权胸无大志,不肯外扩,又搞内斗。孤寒佬(吝啬鬼)当家,只顾自己发财,糖丸压到十七块一颗,赌场夜总会抽成一高再高,账房用他家舅弟妹看死,大家都没得赚,私底下商量要找人做掉他,换一位话事人。”

徐千笑道:“振和手下十七家卡啦ok,七间酒吧,四间夜总会,还有餐厅、酒店、商铺不计,一个月光收保护费都三五百万。大d哥,你吞不吞得下?”

陆显避开这问题,“联系白督查,我们送他一份升职加薪节日礼。也请他回一份礼给吹水权。”

吃不吃得下这类问题还需问?

自他十二岁第一次踏上这片地,衣衫褴褛坐街口,看店内小肥仔一口气吃掉三只香草冰激凌那一刻起,做梦都想混出头。

穷,不如死。

六月三十日,锦田发生激烈械斗,与警察驳火,死伤人数尚未统计完全。

台风预警解除,期末考结束,温玉顺利拿到校内文德森奖学金,女学生们高呼假期万岁,终于可以脱去黑白两色古老校服,做一回潮流人,尽情装扮。

好友逼她做东,周六去唱卡啦ok。嘱咐她穿新装,不要再是三十年代小洋装,要新潮新式,令老板主动来要求给折扣。

王敏仪不放心,将新买一套高腰牛仔短,黑色小裹胸,耸肩牛仔衣借她,千叮万嘱,一定要穿。

温玉只敢在商场卫生间里换完出来。

王敏仪板着脸如同老教师,摇摇头说不行不行,你素面朝天没气势,哪配得上霸王花响当当名头?幸好我有准备。

她拿出工具箱,提画笔像持手术刀,过分认真。

绑高温玉长发,嘴唇涂到火红,再一副圆圆小墨镜遮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