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倩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她低下头叹了一声,伸手去摸心口上的刀伤,现已经被仔细地包扎了起来,虽然心中觉得无趣,但还是礼貌地抬头对那丫鬟谢道:“多谢你们救了我。”

6小楼和百晓萌相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樱花树下的土地上赫然用紫水晶拼出了两个均有一尺见方的蝴蝶。这两只紫玉蝴蝶微微凸起于地面,形状与6小倩当日现的那两只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十倍。其中有一只略小些的蝴蝶的两只触角末端赫然有金光闪闪的两个小点。百晓萌蹲下去现原来在触角的末端镶嵌了一团黄金。细细一看,却是放上的一个耳钉,长针插在了触须上留下的一个小洞里,只留下钉面露在外边,亦是小小的蝴蝶的形状。

“船来了。”没过一会儿,毕是凡就轻声说道。

“师姐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啊?”花无云试探道。

车夫架着马车在汴京的大街小巷里穿梭着,虽然绕来绕去线路错综复杂,但车夫却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过了许久之后,马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巷子口。车夫下车去敲巷口第一户人家的门,门被人打开,车夫复又跳上车把马车赶进院子。院子里另外停着两辆马车,和她们乘坐的那辆是一模一样的,就连旁边站的车夫都作一样的打扮。大门关好之后,黄晟领百晓萌、6小倩下了马车,又跳上临近的一辆马车。然后又有人打开了大门,三辆马车前后出了院子,分别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了。6小倩她们所坐的马车在巷子里又转了大约有一注香的时间,然后在一户人家前听了下来。这时天色已暗,那车夫吆喝道:“卖盐!卖盐喽!”马上有人拿着烛火从里边打开了院门,等马车一进去又立刻把门紧紧关上。

“可是那天伯缘确实也去救人了呀。”百晓萌咕哝道,见6小倩噘起嘴十分不满的样子不由忙改口道:“哦,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我们去救过人了。”

完颜亮冷冷地瞟了6小楼一眼,然后换上一副色迷迷的笑容盯着百晓萌道:“这可是我和枫儿妹妹的体己话,宋使可否回避一下啊?”说着也起身走到了百晓萌面前,向她伸出手去。

“哦?是吗?”完颜亮直勾勾地盯着百晓萌轻笑道,“那让我看看你额角上的疤还在不在。”

“这是怎么回事?”6小楼呷了口茶随意地问道,“竟要劳驾芮王送舍妹至此?”

三个人出了庐州沿毕是凡留下的讯号一路追赶,两日后在汴京城外的一个小镇上他们看到果然有一小队金兵在此驻扎休息。6小倩和西门吹飞互视一眼,“想来就是在此了。”很快,他们在城中客栈找到了毕是凡和纪盟主的妹妹纪鱼儿。

西门吹飞冲李飘絮一抱拳,忙随了仆人出门而去。到了聂府,仆人引她进屋,一股暖意掺着如兰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6小倩秀松挽,穿着家常的银红色碎花短襦,鹅黄色裙子,正坐在桌边与一青年男子下棋。那男子面容俊美,身披以宽松的松花绿暗花刺绣的鹤氅,越显得风姿卓越。西门吹飞一边跨进门槛,一边开口喊道:“小倩!”

“当然,”聂云轩轻轻揽住妻子正色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欺负你的。”

“小倩,”百晓萌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你……”

“为什么?”赵构并未因聂云轩的反对而不悦,只是眉毛轻扬心平气和地问道。

武成司的手下惊恐地抬头看看屋顶,又互相看了几眼,不约而同地丢下了兵器,跑出了大厅,大声叫着“房子要塌了!”

那男子并不理会大汉的呵斥,而是自顾自地端起面前的粗瓷大碗,将里边的酒一下子灌进嘴中。那大汉瞧得这副光景不由更是恼怒,一下子抽出了腰间的朴刀,一刀就剁在了桌子上骂道:“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没听见大爷问话不成?”

“你认识他?”百晓萌问道。

完颜宗弼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这个小丫头有些意思。他于是放缓了脸色说道,“呵呵,你这丫头不怕我吗?你们宋人不是把我说得向杀人恶魔一样吗?”

岳飞接过后展开来看,只见上边写道——

鄂州大营中厉兵秣马,此时临安朝堂之上赵构乍闻金国出兵的消息吃惊不已,问朝臣有何良策时,满朝文武又一次为是战是和而争论不休。

从临安到武昌,6小倩想了一路,等到樊山现宝藏之后,明知不妥,她还是忍不住将宝藏的秘密告诉了沈清夜。或许当时也是想把宝藏作为试探的工具吧。当看着他急着问自己要怎么处置、会不会说出去的时候,她心中失望极了,也真实地感受到了彼此立场的不同:她的本意是要把宝藏送给岳大人用来富国强兵的;但看他显然怕这宝藏的事被别人知道,以免这些东西会被用来对付金国。所以6小倩只好暂且对大姐隐瞒下了宝藏的事,但这终究成了她心中的一个疙瘩,时时刻刻提醒她和沈清夜间的对立。

却道这女子是谁?她就是前些日子里的那个瘦弱的少年兰渡古。也正如风衣文所料,兰渡古的确是自己在济南府的女儿独孤兰女扮男装。却说为什么父亲姓风,女儿却姓独孤呢?原来这风衣文的妻子正复姓独孤,两人在独孤兰出世之前就有约定:如果是儿子就随父亲姓风;若是女儿就随母亲姓独孤。就在不久之前,兰渡古终于按耐不下亲情的撩拨,主动向父亲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哦?”6小倩一听说这阙《眼儿媚》还有背景,来了兴致,“有什么故事吗?”

她一路奔波,等到了临安已是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准备起年货要过年了。她牵着马进府后扔下缰绳就奔进了正厅,“爹、娘,我回来了!”

“兰兄弟你说什么?”岳云没听清他嘀咕了什么开口问道。

他在6小倩几人来之前的日子里在岳家军中联络了四十余人,要一同渡江北逃。刚商定出日期,不料就被岳飞察觉,要把他们一齐禁锢起来。李宝出而自,并说明了他要去敌占区立功报国的意图。

清越的歌声在那夏日浓烈的阳光下划破辽阔的苍穹,温柔地坠落在6小倩的心中──

“那我们快看看丢什么没有。”西门吹飞忙去翻看自己的包袱。

沈清夜好整以暇地看着6小倩羞涩的模样心头忍不住涌上一股对她的怜爱之情,“嗯,6姑娘,你如今性命虽无大碍,但天香草毒性仍在,我去写张药方给你,你回去连服半月,毒性自然可解。”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6姑娘,你服药这半月内都不可调运内息,切记,切记!”

“敝姓6。”6小倩脸上一红赧笑道,“哪来的什么飞柳四艳啊?不过是我师兄弟们的谬赞罢了,怎么沈少侠也拿来取笑?”

那商人口气恳切,看到另外三人听着只是翻翻眼皮不为所动,不由又长叹了口气,“三位也不想想,若是我真的知道宝藏的下落,还用的着这些年辛辛苦苦经营那天香楼吗?主人当年留下我不是因为特别信任我只不过是吃惯了我做的菜罢了。”

吃过了晚饭,6小倩急急要回自己的小楼,“忠叔,我今天逛得累了想早点睡,你吩咐一下他们千万不要去我的水榭打扰我。”临走前她特意嘱咐老仆人道。

这沈园果不是一般人家,庭院开阔装饰华丽,院里四周早已布满了官兵,一律身披硬甲腰挎扑刀。吓,这沈园的人好大面子,连官兵都请来了,少年暗自思量,看来要想拿到画比先前想得要困难一点。正想着,一声刺耳的巨响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回头看时,见院门已被严严封住,院子里也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那局棋,他们还没有下完……

半局残棋,如同他们之间未能圆满的缘分,终是不能幸福地相伴到老么?终是应了自己的那词:“空余孤柳,寂寂守江堤”……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动人,又是多么残忍的诗句啊……

来到汴梁的第二日,这素昧平生的芮王完颜亨就设宴相邀,倒是让聂云轩有些不解。他对完颜亨也略有了解,知道他是完颜宗弼的独子,和自己仿佛的年纪但已经被封为芮王,又与西夏公主联姻。听说是出了名的心机深沉之人,这次设宴,怕是宴无好宴。虽然心里担忧,但聂云轩却早已打定了主意:就算是拼却自己这条性命不要,他堂堂使臣也绝不能堕了大宋的威严。正这样子想着,轿子已停在了芮王府正屋前的甬道上。轿旁的随从为他掀起轿帘,聂云轩躬身出轿。芮王府恢弘的建筑,华丽的雕廊画栋和繁复的飞檐斗拱莫不衬托出主人不凡的身世地位,给人一种压迫感,让人不由要沉溺在这府邸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势中。就在随行的侍从低呼轻叹之际,聂云轩早已挺直了脊梁,目不斜视地迈开大步踏上了汉白玉阶,衣袂随风,器宇轩昂。

聂云轩的一举一动莫不落入了台阶之上完颜亨的眼中。看他第一眼时,完颜亨觉得此人与以前见过的那些江南书生也没什么不同。同样是面容白皙得近乎孱弱,瘦弱得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一会儿说起话来又是之乎者也。再想想俏皮可爱的6小倩竟是被迫嫁给了这么一个文弱书生,不由庆幸当初强迫她留了下来。但随着聂云轩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坚毅而镇定的神情和似曾相识的面容却让完颜亨不由收起了小觑他的心思。这个文雅的江南书生虽然不同与6小楼的深藏不露,但却用坚定执著的目光向他们宣告,他绝对不会屈服于他们。

“宋使远道而来,小王未曾远迎,怠慢了。”完颜亨见聂云轩已走到近旁,微微一笑,将聂云轩让进屋里。

聂云轩倒不想完颜亨如此谦逊有礼,神色不由一缓,亦是微微笑道:“芮王客气,不敢劳动大驾。”仔细打量了完颜亨几眼,不觉此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倒是丝毫不见金人的蛮夷之气。

两个人并肩进屋,按主客之位坐下。刚刚有丫鬟奉上香茗,就听得有人轻声笑道:“孛迭哥哥,怎么宋使已经来了么?”

话音未落,只见花无云身姿轻快地从后堂走了出来。话虽然是冲着完颜亨说的,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却是往聂云轩身上瞟了几瞟。聂云轩被她瞧得有些手忙脚乱,面颊竟微微红了。

花无云见到聂云轩的反应轻笑了一声,她转头瞧了完颜亨一眼后,问聂云轩道:“听说尊夫人是你们原来丞相的女儿?可是姓6?”

“正是。”一提到6小倩,聂云轩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甜蜜的神情,但很快就被吞噬在了绝望的痛苦中。那丝甜蜜,就如没入地平线的最后一抹阳光,短暂得转瞬即逝。

“呵呵,那我倒该叫你一声姐夫了。”花无云郑重地微微屈膝向他道了个万福。

聂云轩忙不迭地站起来还礼,头一次抬眼正视花无云,双眼闪出兴奋的光芒,如同干渴的旅人遇到了水源般欢欣鼓舞,话音竟微微颤,“姑娘也认识拙荆?”

花无云点点头,“我是她的师妹。”

聂云轩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狐疑的神情,他不明白6小倩怎么可能会有一个金国的女子作师妹。脸上兴奋的神情也减弱了几分。

“孛迭哥哥也认识我师姐的。”聂云轩狐疑的表情无疑没有逃出花无云的眼睛,她把头转向完颜亨,两弯秋水一样的明眸却仍睥着聂云轩,眼底是含着笑意的坦然,“宋使你不信啊?”

“我看你师姐也未必什么事都会告诉聂大人,公主,人家不信也就算了。”完颜亨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借着举杯喝茶之际吞下了嘴边的一抹笑意。放下杯来时,却已换上了另一副严肃的神情,口气也重了几分,“还是不要提她了,以免伤了我们和宋使这难得的和气。”

对于6小倩嫁给出嫁之前的经历,聂云轩的确是知之甚少。唯一与她共有的记忆就只有共解画谜这短暂的一段。这一段对于聂云轩是珍之重之的宝贵回忆,可是对于6小倩呢?或许不过是她多姿多彩的生活中的一瞬吧?聂云轩无数次地怀疑过这一点,也曾经想要了解妻子的过往,可每一次提起来总是被她轻描淡写地几笔带过。心中的疑惑时时如同千钧的重物悬在头顶,让他每一次想起来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滞闷。“我看你师姐也未必什么事都会告诉聂大人”,完颜亨这看似无意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割断了悬绳,千钧的重物一下子落下来砸在了聂云轩的心头,一时之间,他被这重物砸蒙了……原本深刻在心头的6小倩,面容竟渐渐模糊了起来,仿佛一个堆砌的雪人一点一点地消融在了温暖的阳光下,化作一滩水,又蒸成了烟雾缭绕的一团疑云。只剩下心头上的印记麻麻地疼痛着……

完颜亨满意地看着聂云轩掩饰不住的落寞神情,眼底闪过一丝得色。就算再坚毅执著,也不过是个掩不住心事的书生呵,这样想着,他开口时也不由带上了些许胜利者安慰的口吻,“聂大人,刚好皇上新赐给我父子一饼‘龙团胜雪’,我们就借这稀有之物切磋一下如何?”

听到完颜亨的话,聂云轩像是被锋利的针狠狠刺了一下,虽然疼得厉害,却扎醒了他。他忙收敛了纷繁的思绪,挺直了脊梁。

“龙团胜雪”是北苑贡茶中的极品,始创于徽宗皇帝宣和二年。当时的转运使郑可简为媚上而别出心裁,将已经精选过的拣芽再次剔去叶子,仅余一缕茶心。再将这百里挑一甚是万里挑一的茶心用清泉水洗过,每一条茶心都光亮莹洁,如同丝丝银线一般,是以称之为“银丝水芽”。再经蒸茶、榨茶、研茶、压模、焙茶、过汤出色多道烦琐的工序制成茶饼,以金箔纸剪出龙行贴在茶饼上,用双层纸包了盛于雕刻合蝠如意等各色吉祥图案的紫檀木盒,这才制成了千金难求的“龙团胜雪”。如此精巧细致之物,其劳民伤财自然不消说。加之南渡后财力与之前比是大大不如,所以每年也就不过产十几胯(盒)茶饼而已。莫说聂云轩,就算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这些年来都极少有机会见到。

如今“龙团胜雪”出现在番邦,自然是大宋贡给金国的。想到自己押送过来的那一车车的礼品,聂云轩心中一凛,不由觉得十分耻辱,脸上象被人甩了两个巴掌般火辣辣的疼。这时王府的下人序贯而出,在大厅中央置下茶炉、木炭、交床、金汤瓶,用托盘端出茶碾、茶钤、罗合、茶盏、竹筅等物。聂云轩看那茶炉乃是雕绘兽纹的三足鼎样古物,模仿了6羽《茶经》中记载的风炉,分别有风兽“彪”、火禽“翟”、水虫“鱼”沿炉脚盘旋而上,古朴而栩栩如生。汤瓶、茶碾等物俱是非金即银,造型别致,做工精良。茶罗的罗底取用了致密的蜀东川鹅溪画绢,更为难得的是那红绫上放置的一对黑釉茶盏:色泽青幽,泛着黑玛瑙般微微的光泽,而那盏身上密布的窑变花纹纤细莹白如兔毛一样,更是象一把银针撒进聂云轩的心中,刺得他的心缩成一团。这茶盏竟是建窑的极品“兔毫盏”!

一个金国王爷怎会有如此精致的茶具?这茶具是如何在靖康之难中由皇家落入蛮夷之手不言自明。

二十年前的狼烟夹杂着百姓绝望的哭喊声就自这茶具中滚滚而出,浓浓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逼得聂云轩几欲窒息,哪里还有斗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