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以北,是北疆。伊林酷爱地理,她武断地划分了这块西域,她想天山数列走向东西的山脉应该延续下去,到楼兰,最后把新疆分为南疆与北疆。如果说西藏是生命的极限,那么新疆将是极限后面更为广阔的生命的再度重生。它比任何一块西藏的云朵都更为深刻吸引着女人,在任何时候,任何一块土地都必将为她的西域低头称臣。

伊林喜爱着北疆,是不是因为这希望让所有人低头的念头自己也是有的。那种任意而为的女儿家性格或许在不经意间伤了太多身边人的心,并且最后也伤害到了自己,可对于每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儿来说,多多少少是会有一点的,而区别择在于埋藏得深浅而已罢了。

从今年三月初开始,每当月经来的前后,伊林就感到异常。伊林她一米五五高的个头,体重也不过四十公斤左右,瘦瘦的.所以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很自信,但话说回来,这几年也没有得过什么病。换季的时候偶尔会伤风感冒,但忍上两、三天,也就自然好了。低血压只有一百左右,多少有些贫血,有时会头晕,但这也从来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伊林自我感觉人是瘦小了些,但身体并不算太差。但是,这几个月月经周期拉长了。以往,伊林的月经十分有规律,差不多都是相隔二十八天,每次也就四天时间,最多也不过五天。来月经前两、三天,腰间会些微有点酸胀,老牙也有些不舒服,可自二十岁以后到今年满二十八岁,伊林从来都没有休过假。现在不同了。这两、三个月里,每次月经都得持续一周到十天时间,腰部也开始有些闷闷的痛感。一开始,伊林以为是身体疲劳的缘故,也就没有往心上放,向到了下个月,情况依然如此,甚至拖的更长,痛感也似乎更强烈了些。十月初这一次,居然持续了整整十天,伊林终于不得不休息了一天。她有些担心,可毕竟是女人家的事,不好问别人。她怀疑是不是太累了,可这一段时间工作并不忙。

过去一年,伊林每天十点左右离开家,赶去专卖店“克罗舒”上班。“克罗舒”在表参道上,紧挨着明治大街。从原宿站走不上五分钟就到了。伊林出门后,先从参宫桥乘小田急线到代代木八幡,然后转乘地铁,坐两个站,总共也就二十分钟的时间。伊林的店在一栋四层楼的一楼,三十多平米大小,但门面只有不到二米宽.看起来细细长长的。靠街面二十来平米是帽子店,里边十来平米是制作帽子的工作间。其实,“克罗舒”这个店名本身就与帽子有关,原意是指圆乎乎的短檐帽。伊林赶到店里一般是十点半,负责卖帽子的女孩和另外一位从制帽学院毕业的女子也差不多同时到达。她们先整理一下橱窗,到十一点来钟才真正开门。原宿一带一般快到正午才开始热闹,所以开门并不算晚。伊林的店从十一点开到晚上八点,只有晚饭前后客人才多一些。最近,开始有客人专门定做冬天的帽子,但还不至于要晚上加班。

志一已经结了婚,而且有两个孩子,伊林知道迟早两个人得分手,再说,两个人相差十四岁,在别人眼里也不自然。

可伊林从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就这样一直和志一交往了整整四年。

第四年怀了孕,做了人流,因此决心和志一分手,在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个好事。

应该说,是人工流产的痛楚促使伊林下了决心,决定离开志一过活。

当然,在下决心之前,她自己也经历了莫大的痛苦。

或许女人始终是不会愿意独自面对失败痛苦以及寂寞这些东西的,她们总会选择与人分担,同性的或者异性的。

于是伊林她选择了那个突然带着诗歌进入自己世界的男人,安西轩

天空湛蓝,草场疏漫,大漠呜咽,沉重的落日唱着悲壮的歌,是楼兰以西,是塔克拉玛干,是静穆的枯草色的沙垛,使细柔到可以覆盖自己身躯的金色微粒,是那轮斑驳光影中翻滚的落日,是那朵在沙砾中诡异绽放的曼陀铃。是的,是她的楼兰。她的楼兰以西,楼兰以北,楼兰已近及楼兰以远。

她静默着,志一的离去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行囊,置放在她的心中,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弱小,而他是那么沉重,沉重到她无以释怀,她只有选择这块西域来行走。选择如此荒凉的跋涉来惩罚自己对他的想念,惩罚一个女子对一个流浪者回归的妄想。她选择了属于他的流浪。她以这样的方式,以使自己在躁动中归于平和。这是一次巨大的工程,她需要专注于某一个具体的事件,一次生命的放逐。

于是,从格拉玛依到魔鬼城,从乌尔禾到阿勒泰,从塞里木湖到果子沟,从伊犁到察布查尔,从那拉提到巴音布鲁克。她背负着巨大的行囊,孤独地行走在岑寂的戈壁,躺在巨大的草场上倾听哈萨克青年的情歌,喝着牧羊人的酥油茶,捂着鼻子脏着双手,抓着飘满羊肉味的手抓饭。她在QQ上欢畅地笑,在电话里飞扬跋扈地对他说起自己的每一个浪漫之旅。然后,她就常常几天不说一句话地走。走。这样异域的体悉,只是为了能够驱赶深夜里忽然失去他的恐惧,不让自己的失败这么轻易呈现在一个男人面前。照片和心事全捏在手心。那是一个戴着天蓝色遮阳帽的女子,双手怀抱着一只绵羊,兴许是绵羊太庞大太沉重了,她欢叫着和绵羊一起摔倒在草场上。照片上,倒在草场上的女子穿着浅绿色的沙滩鞋,鞋帮上贴满了创可贴。

只是这样是否对安西轩公平呢?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是对于自己公平的。

孤旅是沉重的,语言失去了效应。她终于忍不下喝酒的欲望,是伊犁的最后一个夜。

她摸黑跑下楼,买了一瓶伊犁老窖,回到酒店,锁了房门,关了手机。是楼兰以北的最后一个夜晚。

瓷白色的瓶子,玲珑精致,夜里三点,伊林短信给安西轩:“你醉后最想干什么?要如实回答。”她躺在床上,疲极。她等他的回复,她等他的电话,她想他。可她不想直接打电话给他。她仍然能够在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记得掩饰自己的受伤。

几天前,安西轩说:“太晚了,不打电话,我要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