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就知道她实际上是因为做不成摘桃派而恼羞成怒,也不去劝她,只在心中暗暗高兴。看看离住处不算太远,就叫陈石停车,说声改天见,便下了车。陈石笑着说,小心走好。青眉胳膊搭在车窗上,闷闷的,脸朝前,没看杜宇,也没有说话。

杜娟不急不徐地解释,学生多,经青眉的提醒才想起那个人,想着跟他并不算太熟悉。青眉人热心擅长办这种事,他们关系也比较近,人家主动帮着联系也是为了帮你,倒成过错了。再者她也不是有口无心的人,跟她招呼一声,不跟旁人讲不就完了。

陈石说你在她们家多呆一会得了,梅子陪着也是一样的。青眉在电话里却死活不能同意,一定要他立刻回归。他无奈地答应下来。

八九个人热热闹闹地就餐过后,饮茶闲聊。聊了片刻,邹姐因为家事起身告辞,梅子也带着孩子要走,青眉思想着住得近,常走动,也不挽留,送出门去。转回身来,青眉对杜娟及其妹、张少庭宣讲自己的信仰,杜娟笑说若不是工作太忙,一定会响应青眉的召唤,潜心地研究一下这门学问。陈石收拾完桌面,听了杜娟的话,笑道,当着那两位的面不好说,这会她们走了,咱们随便聊,你也别太信青眉的,她是宜兴的壶——好嘴儿,天桥的把式,说得多练得少,还好为人师。青眉听了不高兴,正色道,你就没个正经劲儿,若不是看你忙里忙外,非跟你撺火。陈石故意挑刺儿笑着说,你看你看,不是才说要谦和包容嘛。说得青眉哭不得笑不得,深厌他卖弄这点油滑的小聪明,嘴里不饶人。学来些皮毛教义专门拿来压人,再深问内中精髓,他又一无所知,却准要找个堂皇的借口,说什么自己根本没有入这门,当然不必知道那么多。

陈伯义疾回应道:我打他是因为这个吗?这孩子太不懂事,动不动就号丧个没完,还往我皮鞋里尿尿拉屎,我不管教能成吗?再大点就敢骑着老子脖子拉屎尿尿啦。冲着妻子的身影叫嚣完毕,他转过身子对着客人吐起苦水来,并没有看到张少庭的表情已经变得不自然。他语飞快地顾自数说着,这个女人如何耽误了他一生,她的出身、她那恶魔一样执拗的性格、她的无知、她的没有收入……

“可以。”青眉旋即大声喊着女儿的名字。小姑娘得到号令怯生生地从里面房间挪了出来,她的两条大腿外侧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她努力做出恭顺的样子,尽量加快挪动的度,看到母亲冲她露齿微笑,她又有些慌张迟疑,但还是来到两个大人所在的客厅沙近旁。

杜宇说,摔能摔成这样?看着可不像。陈石过来把月月抱走,回来听杜宇说道:养不好也别给养坏了。看看青眉脸上犹自挂着笑,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倒是杜娟让妹妹别乱猜测。陈石也上前解释,杜宇反感地说道,行了,越描越黑。做得了人家的父母就做,做不了啊,也别互相找别扭。最好哪弄来的还囫囵着给送到哪去。

这老人后来说的一番话使他着实为之动容。聊到新居,客人的赞美不太引得起陈伯义的共鸣,他把话题扯到了旧宅上去,说起旧宅的得来,陈伯义有些情绪激昂,仿佛在向人诉几个小时之前的苦。

陈石认为这些要求算得上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指日可待而已,毕竟人家带着那么点神气儿,忠心耿耿而又绩效突出。然而蒙青眉“功高盖主”论调的点化,他明白了过来,问青眉做何打算。青眉的意思这人的价值差不多开挖到头了,厂房这边已是万事具备,资金没拉窟窿还略有富余。下一步已没什么用到他的地方,就他这脾气来看,将来不过是平添个需要长期供养的祖宗,不如趁早撵了好。碍于自己的身份,将来还要跟张约翰见面,不便跟骆敦当面锣对面鼓硬找茬儿对着干。陈石不必面对她们的教友圈子,由他挑几处错把根苗及早铲了更为合适。

脱掉鞋子,爬墙一样攀上母亲的大床,和气地问母亲先捶哪里。身体向下趴着陷在紫红色羽绒被中的青眉,头散乱脸侧向一边,遇到热情周到勤快敬业的服务员一般,心情愉悦客客气气地吩咐,还跟从前一样就得了。月月得令跪在母亲大腿的一侧——这雪白的东西一柱就有两个她的份量——挥动两只杏子似的小拳头细致地捶打起来。从上到下捶个遍,自觉地换到另一侧,继续潜心工作,朝天小辫跟着一颤一颤,十分有趣。青眉舒服得说话声音有些娇慵,她再一次开始借着这样亲密的时刻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养女,她明白小孩子三岁正是记事的时候,脑子像白纸,任大人挥毫泼墨。这一阶段接受的思想将影响其一生。她表达的中心思想是,孩子,你现在所看到并享用的一切,都是母亲(我)赐予你的。但这一切并不属于你,你只有使用的权利,将来你长大了自己努力去获得的才是属于你的。但是谁养育了你,你一定要懂得感恩。她喁喁絮语,温暖明亮的房间仿佛有许多天使的翅膀在忽扇。

手机铃声大作,将他震出痴梦。看看是青眉的来电,赶忙走出亭外,踱到欢声笑语波及不到的去处。那边透过话筒格格笑着向他撒了个赖皮,软语问他现在何处,问得他后背瞬间有点麻。随便说了句在劳务市场找工人,就借口信号不好把电话挂了。满心急切地重新走近那一片笑语声,电话再度响起,只好踱回方才逡巡的西耳房的甬道上。那边说还有话没说完呢,邹姐又帮着介绍了一家孤儿院,说这回肯定能领到合适的孩子。

住在东面的那对中年夫妇似乎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冒出头来,露出了跳梁小丑的嘴脸。他们就是叫嚣得最凶的投诉人。他们装做晚饭后散步,溜达到青眉早春的花园外面,站在刷了白漆的铁栅外用虚假的笑容和做作的态度表感言。“它们多可爱。”他们显然是说给坐在阳台里翻书的女主人听的。胖胖的女主人似乎没听见,不停地翻着书。狗儿们热诚地扑过来隔着栅栏狺吠,他们脚下不由的向后退了一两步,嘴上更殷勤地夸赞起来。

很快青眉把重心放到争取财权上来。她对于建筑学实在是知之甚少,指挥陈石三叔的时候,连基本的术语都不掌握,几个钉子碰下来,就自动打退堂鼓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擅用自己的长项才是智者。她这样安慰自己,并坚持认为理财这类工作是她的长项,为此,她激烈地向陈石讨要财权,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她的价值,成本才能真正压缩到最低。

她还是为幸福而行动了,哪怕没有人与她并肩做战。

陈石笑她懒就懒吧还总爱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青眉说,你就是我懒的原因,你培养的,赖上你了。

知道他在转移话题,青眉不客气地回道:你怎么老这样想?怎么能赔呢?接着再次把自己的观点摆了出来。白胖的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配合着语气比划着,那神气像个半截身子埋在被窝里披头散的女指挥家。据她观察,目前这个地产业势头很旺,市场需求很大,国家也扶持,她的同学就有干这个的,人家投资大,风险也大,不但没赔,还赚得翻番,人家不怕,咱怕啥。咱们是船小好调头,没准翻本更快。我早就核计过多少回了,没那个金钢钻,敢揽瓷器活?别人成功的先例在那摆着呢,我是胸有成竹,见了兔子才撒鹰。到时候,怕跟从前一样,银行的人开着运钞车抬着保险柜到咱们这儿来收存款,你别乐抽了就成。到时候你就明白我为什么把握这么大了。这不是红口白牙说评书唱大鼓,天上一脚地下一脚,云山雾罩,到时候你不服都不行。

青眉笑着说,为了让你心里平衡,你还过意不去了。又说:到底是杜娟人单纯心肠软啊,你也知道这点钱对他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就甭假装内疚了。说得杜娟哭笑不得做势打了青眉的膀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