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深沉庄重而又饱含激情的祝祷辞被青眉的电话打断了。他有些错谔,慌乱地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快步向另一个房间走去,换了一副正常状态下的腔调接听他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好为汽车加一下汽油就回来吗?已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就知道她又开始惶恐不安了,那一夜的情景到底刺激了她的神经,她说她头皮麻,心底也一阵阵麻,她没敢上楼,扯着他在楼下客房里休息,无论如何不能入梦,插上房门对这件怖畏之事条分缕析,大约如陈石所说,她说得多做得少,上帝有些不悦,然而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内心坚定地认为自己跟上帝亲密无间,一向深得爱护,从前的罪早已一笔勾销,平日里做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应该不会被追究,人无完人嘛。那就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多日不见,他们一定是借到了邪魔外道的力量卷土重来了。越分析她越觉得像那么回事,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寻找圣经,然而这个房间没有,她支使陈石去客厅帮她找几本,拿到后立即摊开,分置床头几上,另捧一本跪在床边借着台灯的光线诵读起来。她这样折腾了三五天,也不去接近陈月,做任何事都要陈石相伴。直到这个中午陈石才得空跑了出来,青眉则跑到了梅子家做客,陈月被留在了家里。

陈石到底拉着青眉离开,青眉对于战场恋恋不舍,不时回向那抖的小身影威吓几句。陈石说消消气,我陪你下楼到客厅里坐坐,喝点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过道,向楼梯走去,走在光线不明的楼梯上,青眉听到身周一阵极细微的簌簌声,她想大约是由于刚才生气产生了耳鸣,然而她又觉得头间落入了什么细碎的东西,像是穿越夏季的树林时,不时会有小飞虫落在头上的感觉。走在前面的陈石在昏暗里轻晃肩膀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她喊陈石快开灯,灯亮时,她已来到一楼,两人同时回看到洁白的米粒从屋顶洒落,颜色像雪,坠落的状态却像雨,简洁快,并不在半途飘舞旋转,那动静变成了沙沙声,楼梯上的红地毯上白白的落了一层,他们摸摸头顶,麻麻扎扎,像是小时候玩泥沙,不小心扬到了头里。

梅子和邹姐这边收到青眉的恳请,异口同声地请青眉尽管放宽心,她们会动起尽可能多的人员来完成这件事情。青眉感激不尽。

眼前的听者就都安慰起满怀义愤的陈伯义来。陈伯义仅对张少庭的慰辞表示接受,对于妻子那夹枪带棒听起来更像是制止他反复唠叨的话不予理睬,然而蹲在地上手拿大号抹布不停擦地的王老太太并不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停下话头儿,她一边吃力地反复擦着地板上的一块不易清理的污迹,一边头也不抬地数落,好像在数落那片为难她的污迹:气归气,不应该拿松松出气,他懂什么,冲着我也就算了,你这前前后后骂了他几回,踢了他几脚了?多光荣似的……

“据我们那位小同事交待,他来下通知,根本没有进屋,只在楼道里面站了一下,隔着栅栏门问了你女儿,说是家中没有大人。所以他并没有看到你,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可不可以把你的女儿叫来我问一下……”

杜娟看了看,那小姑娘脸上有些淤紫,鼻孔边血迹未干。手臂上也有几道青痕。有些难过,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家常包子,张少庭吃得很香,但是不好意思吃太多,另外,整个席间老人的话特别多,那个和气的老太太抱着孙子午休去了,他还在喋喋不休。他的中心话题是他的儿子和儿媳,最后重点落在了他们顾总的身上。张少庭为自己这么快获得这位老人的信任而感动,为他所说的内容吃惊。陈伯义不太客气地用“皮缸”来称呼他的儿媳妇,恶狠狠地数说着由她引起的种种纠纷,跌宕的情节一直回溯到儿子初次领她进门。当时他被吓了一跳,老大不小不傻不呆的儿子从哪儿领回来这么一个“皮缸”似的女友,街坊四邻看到进了他的门,指不定怎么笑话他们家。尤其接受不了的是才见面这女人就热情洋溢没羞没骚地嚷嚷:“老爷子,我今后就是您的儿媳妇了”。这都哪跟哪儿啊,一个姑娘家,亲都没订就说出这种话,反感迅在他的心里生根芽,而今枝枝蔓蔓,格外繁茂。张少庭认为人生气时说的话难免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不那么客观,顾青眉开朗热诚,晴空一样的眼睛看不出有什么心术,机敏些罢了。便只是听着,适当的时候同情地点点头,善意地笑笑。

“魔术师”自己也没料到来到这个地方,种种技艺挥得如此自如,沾沾自喜之余,他也提出了相应的要求,除加薪并安排好一些的住处外,他还看上了副总经理的位置,以他的能力完全能够胜任。这是青眉始料未及的,她一向认为兄弟姐妹之间互相帮助是应当应分的,邀功请赏实属过分。“魔术师”一下子变成了贪婪的“魔鬼”。她对这些要求不置可否,只答应和陈总商议,尽快给他答复。

正努力抻着两条小细胳膊在洗手台的水盆中浣洗着妈妈的大号内裤和乳罩的小女孩清脆地答应着,有条不紊地拧开水龙头冲干净手上胳膊上的肥皂沫,小心翼翼地扶着洗手台眼盯着地面从板凳上下来——她的身量不及洗手台高。拽着搭在浴室门把手上的毛巾把手认真地擦干净,疾步跑向母亲宽大明亮的卧室。

陈石听不懂,坐在那里呆望着款款立在亭中央的女孩子,内心如痴如醉,暖意融融。只想着若是单独聆听就好了。

工地上忙完了一天,回到家他们愉快地扮演雌雄双探,以此解乏。很快,两人机智地拨开迷雾,分析出上夜班的人是谁,而叫嚣的最厉害的又是谁。

当着张少庭的面,陈石和青眉生了一番争论。陈伯义新房装修的工作只剩下清理打扫了,青眉的注意力转移到陈石主持的工作上来,频繁地驾车出现在工地上,对进行中的事务总要评头论足插手干涉,左右陈石的种种意志。她指出的关于建造中的房屋的种种问题,针对的是陈石,惹恼却是陈石的三叔,他是真正的统筹家设计师,一切都是按他心中的蓝图施工的。除了参预盖房子,她要求承揽采买建材的工作,陈石在她不在场的时候对愤愤不平的三叔解释着:她呀,不懂装懂,狗揽八泡屎。

诚恳地跟付美文交流了一番,听得出电话那头声音顿错感明显加强,青眉知道这是她情绪激动的特征,她热切地盼望听到付美文铿锵有力的明确支持和亲身参与的表示,然而顿错的声音表达的是她早就对那个负心人没有任何感觉了。精神病人的狡猾。她想,这话很虚伪,符合她一贯的做人原则,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天天露那还叫高手吗?”

陈石笑呵呵地报复,也截下她的话头:咱们这回选得这个行当没错吧?赔不了吧?

回去的路上,青眉忍不住恨恨地笑起来,“老小子李三,看我帮你省钱!”陈石说,我按你的话,洗浴按摩点的全是最高档次的消费。不过也才闹出去三头五百。大约没能很好地完成你交给的任务。青眉说,不用你,我挑了两个脚鸡眼儿,去了个脚垫,就完了三四千的指标。杜娟在后面忍不住搭话,这家店真敢开价,青眉你也真敢点。虽然我也觉得他钱给少了点,还不至于这样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