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这女儿的教育不宜受得太高,认识些个字就得了,学历高了再找个好工作,自己的香饵就不一定叫她看得上了。有个饭店服务员的水平就差不多,这样一来,无形中又省了一笔教育经费,一举两得,不得不佩服自己脑子真是聪明好使。想想十来年后学费肯定会更高,这得是多么巨大的一笔开销啊。那女婿最好选个没依没靠而又老实巴脚的孤小子,农村的也行,要老实厚道,纯良恭顺,不能浑不能横不能倔,到时候可得慎重把关层层筛选,免得把女儿拐带坏了。

边说着,他动车子,开到大街上,停在路边,买只烧饼递给张少庭,嘴里斩钉截铁地说,拿着,跟我甭客气。接着又把他送到车站,说,快回去好好闷上一觉,脸上色儿都不对了。

他向几天来始终神情沮丧的二舅打听母亲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话,这位曾经背着儿时的他到处玩耍的舅舅忽然露出警戒的神色,支支唔唔,说出的话答非所问,借口几天来太过劳累需要休息走掉了。

陈石想起有一回,因为对门邻居占着自来水时间久了点,陈伯义跟那个洗衣裳的胖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口角起来,最后双方破口大骂。当天晚上那姑娘勾来几个小流氓把他堵在家里揍了一顿。陈石在城管队上班,已经离开终年不见阳光的十几平米的家,住到了单位宿舍。父亲挨打的事两天之后的周末他回到家才知道,陈伯义见他一进门立即失声呻yin起来,弓腰缩背,坐立不安,呲牙咧嘴,十分委屈地等着儿子吃惊地问,然后断断续续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陈石找到自己在派出所当头儿的哥们,天一擦黑儿把那胖姑娘逮到了所里,一顿耳刮子,逼出了那几个小流氓的线索,连夜全部缉拿归案。

那也不能扫荡得这样干净,什么吃的都摸不着。青眉搭上一句。陈石也说,是啊,什么吃的也摸不着,整得跟咱们原来的老街坊棒槌李那个穷光蛋他们家似的。说到这儿,他突然嘿嘿笑起来。

陈石调动出笑容和轻快的语调,说房子的事他们时时都在留心,这两天他遇上一个做地产的老板,打算从他手里划拉两块地,退一万步讲,实在没房住,自己也能在这两片地上给你老人家盖出一套房子来,别墅,最好是别墅。

陈石忽然两手杵在过道的墙上,将杜宇包围其中,痛楚地说,自己赔了,赔了钱又赔了人。杜宇觉得活脱脱一个无赖将自己圈住了,就用力推他拦着的手臂。纹风不动。急了,嚷嚷起来。陈石的表情痛楚中渗出得意。

陈石坐在那里木然地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在看电影,一切跟自己无关。

在陈石的撺掇下,庄岩又喝了几杯,酒液完全冲垮了保持了半天多的庄重派头,又把他调弄得把持不住起来,坚持要杜导师喝几盅,否则是看不起他。青眉打圆场说杜老师嗓子不好,怕影响讲课,被庄岩驳道:杜老师是终究要走出校园走向社会的精英,走向社会就断不了社交,社交就断不了喝酒,来!干!在陈石的陪同下他又干掉了杯中酒。然后笑着把带点红头儿的目光转向杜宇:你也劝你姐姐喝一杯,像这种惊才绝艳的人少有,少有。陈石忙递眼色过来,杜宇盯着眼前的菜盘子没理会。青眉这边倒了戈,夹劝夹催,杯子递到杜娟嘴上,到底送了一杯下去。杜娟几欲咳嗽,杜宇手就抚上她的后背。青眉浸在自己催开的庄岩那爽声大笑的余波中一时跳不出来,心下忙着夸赞自己办事活泛,嘻嘻笑着看看面作赤色的老姑娘——在自己的撮合下,终于找到知音的老姑娘。看她的意思也满欣赏庄四嘎子呢。这桩一箭双雕的好买卖也就是自己这样的高效率人士才办得下来,值得提前庆贺,大家真应该为这事敬自己一杯才对。

接着她眉飞色舞地说起典藏的成人笑话,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纯属班门弄斧,料不到从庄岩那里招出更加上乘的货色来。

“黄金比羽毛重,但难道能说三钱重的金子比一车的羽毛还重吗?”在讲到亚圣的弟子向老师请教关于礼节与物欲孰重孰轻的小典故时,杜老伯来了这样一句,仿佛是向在座的提问。那个轻佻的弟子的问题是:“如果按照礼节去找吃的会饿死,按照礼节可能会娶不上妻子,不按照礼节则两样都能捞到,是不是一定要按照礼节去做呢?”老人笑了笑,轻声自解:“食色固然重要,但为了这些就可以不顾礼节而去伤害兄长抢走他的食物,占有自己的嫂子吗?”一句反问被老人的柔而不弱的语气烘托得失去了凌厉之气,几个人的心门自动敞开了。

陈石怕隔门有耳,父母亲听了去,忙缓和了语气说,行了行了,说不过你还不行?您圣明您不朽,您太皇太后总成了吧。看看青眉犹有余怒,又说,得,我给您赔不是了。那边透过点讲和的信息,问怎么赔,他说,我请咱们一大家子吃饭,去个上档次的馆子,叫上你父母还有小螺儿。

见丈夫不言语了,青眉抖了抖精神,大声说:来,老爷子您吩咐,我们帮您整理。

“眼下就有个机会。”陈石顺势又将父母及弟弟一家子暂时没地方住的情况倒了出来。“一来,家里不冷清了,你多跟小孩接触对你也有好处;二来呢,人家都对你称赞得不得了,我跟他们夸下海口,说你信教脾气变得甭提多好了;三来,你可以没事向他们传传福音,为将来当牧师练练手,白来的陪练干嘛不用,闲着也是闲着;最后,我保你他们不白住,你不是正愁这两年来你自己个儿没什么进项嘛,你就权当开几个月的旅馆,让他们住住,你呢,就是老板娘。实际上用不了两月他们就能腾地儿,那时候你贤惠的名儿也落下了,实惠也落下了,将来他们老了,肯定记得你这一出儿,财产少得了你?一举数得,何乐不为?”

“算了,老头子别想不开了,反正这些偶像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在他们没加倍找你索要回报的时候,远离他们,放聪明点吧。再说,上帝一样可以赐福给我,给我们俩,给我们这个家。”看着丈夫一百个不情愿的样子,青眉提出一个打三棒子揉一揉的办法,她说你可以用车把这些偶像送到别处去,如果张约翰的话是信口开河,毫无道理,再把他们请回来,如果真的有效,再商量下一步如何处理。就算是为了你媳妇的身体着想吧。得了这个台阶,加上她的话说得有点可怜兮兮的,他勉强应了下来。

倚在墨蓝色靠枕上,只有梅子坐在旁边沙上的时候,青眉把令自己焦虑的事情合盘托出,总有一些麻烦和苦闷在她的内心焚烧,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何时用何种方法才能祓除。在她道出一连串破解方法之后,始终亲切聆听的梅子突然大笑起来,青眉意识到就要遭到她的嘲笑了,毕竟都是些病急乱投医的举动,自己也觉得稍欠高明。梅子意识到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笑常常把别人弄得如坠五里雾里,很快像往常那样转换成一种和悦的微笑,使对方得以消除误解。这样吧,你不如到我们的大家庭里来。她说,你这样聪明自信,也许万能的主会赐你平安、喜乐。回头我带你去见张约翰,让他详细地给你讲讲有关这方面的知识。说着梅子起身从五屉橱上拿来一本圣经,递给青眉。“拿回家慢慢读吧。”她说。

陈石马上又把自已的打架史往外搬,一面开车,一面声情并茂地晾起来,重头戏还是十年前智斗胡同串子,为了无照摊位被罚的几块钱,那家伙一直等到他下班后往回走,瞅准了他碍于一身城管制服,又在大街上,人多眼杂,无论如何不敢放手一搏,便大胆挑衅,紧贴在身后连比划带叫骂,摆明了就是钻他身份的空子。陈石三步两步闪进一条巷子,捡个宽绰地段立住了,边脱上衣解裤子边呲牙一乐:老子脱了这身皮就跟你一样了,来吧!那个家伙没料到这一手,又惊诧又觉着可乐。犹豫的工夫陈石反扑过来,只好招架,两人扭打在一起。事后,吃了亏的胡同串子边拍身上的土边说:操!头一回碰上你这号的。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竟因此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最后交上了朋友。

“没法跟她计较。宝贝儿子饿一天了吧?”陈石扭过头来,脖子上沟壑增加了一倍。“咱们外头解决。整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