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被青眉的一声“呸”打断了。她说,跟付美文过日子怎么了?我们住她的、吃她的、用她的,省了多少?这会你还甭跟我面前装傻,占了便宜卖乖是怎么着?男方父母靠前?那也得男方有本事才行,谁有本事谁说话办事才硬气。就凭你?当初一个穷小子?蹦子儿没有?要不是我的积蓄加上我找来的贷款,我家人合伙把公司管理得停停当当,哪有今天哪有这房子车子存款?

再展驾车技术,曲里拐弯开出古玩街,穿过大半个城区,把画交到周迪手上。适值段老太太回乡下,周迪带着儿子和保姆在家中。他把画卷打开在周家客厅的红木榻上,让周迪过目,“周姑娘,你要的给你整来了。瞅瞅中不中意?我可是费了大周折从名人手里求来的。”周迪笑着打量了两眼,问:是八条吧?得到陈石一连串的肯定,便开口问价,“人家开口三千,凭咱是自己人,抹了八百,你要是看上了,给个整两千就齐活了。”拿到周迪利利落落递过来的一沓纸币,大大方方看都不看塞进裤子口袋。保姆端茶也不喝,借口天晚了老婆在家等吃饭要往家返。周迪叮嘱了几句叫青眉得空来家吃饭,她干妈总问怎么不见女儿上门了。答应着,陈石走出大门。

对于这个中年人接下来直白坦率的情感表证,她不做回答。车缓缓地停下,靠在一家商店的门前。他从那家店走出来,并把手中的玩具熊放到她膝上,“你提起过的。”他说,拿眼盯着她的表情。漾起在脸上的孩子气稍纵即逝,淡淡地一笑:这只能证明大叔你更老了。陈石有些沮丧,故意涎着脸说,我正想有个女儿。话没讲完,他的手向她纤柔的腰伸去。她开始开车门,他的手缩回来,请求她不要这样,并一再解释自己没别的意思。等她犹豫地关好门,他动了车子。

笑道,这还用问吗?从来父母多疼小儿子,他越是无能,越是心肝儿肉,就跟你们的主偏爱迷途的羔羊一个道理。

朋友走了,她和丈夫替主办这次活动的东道合计起来,小九九一算,杂七杂八费用一刨,净落不少,眼前不由灿灿地闪起光来。这么一比,靠拉人入会,省下自己的份子钱实在算不了什么。现了商机,心血上涌,马上决定往后所有类似活动由自己承办,这样一来,自己也并非闲人了,一两年来,心里一直不愿意甘当闲人废人,远远地向自己招手的钞票也不允许自己这样下去。她要行动起来。丈夫的一席话又把她的热望浇灭一半,他说她业务属于初级阶段,整本经文都没能通读下来,走都没学会就企图跑步的确不靠谱。她自己当上专业牧师并且拥有相当数目的教众大概才有希望吃这碗饭,不过据他这两次参与观察的结果,她的火爆脾气不太能维得住人,除非从根上改改,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另外他也不同意让一群莫明其妙的人一周一次跑到自己家中聚什么会,说到这一点,不禁用一种警戒的语气说道:我可不想叫你们给裹进去,这种活动用我过去的行话叫做无照非法经营,叫警察盯上了,谁都跑不了。你要是掉进去,我可以捞你,咱俩人都掉进去,谁来捞?指望你的兄弟姐妹?一帮靠收取份子钱混前程的穷酸?无权无款,救得了你?我还真从侧面打听了,那个什么约翰,不就是让警察追得在外地混不下去了才跑到咱们这边来,据说来这边一年多,又圈钱交了一套房子的付,吸血鬼。恨得我牙根痒,别惹着我,小心揭了他。

然而丈夫恼了,他说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你忘恩负义啊青眉,怎么可以听信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对佛菩萨大不敬呢?要倒霉啊,要倒霉。然而青眉振振有词地回答:从前我们都是迷信你懂吗?迷信!对付丈夫的火气,她向来不急不徐,实际上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那些要好的朋友同学,各自都在忙碌,况且距离越来越远,很成问题。采纳陈石的建议,设法跟邻居们结识交往应该是尽快建立交际圈的近便之路。做到这点,于青眉倒非难事,小小的钱多多就替她做了先锋打下头阵。

跪在床的另一头,他捧着她琢玉一般的小腿和脚,它们刚才把他从床头踢了下去,他又愉快地爬了上来并牢牢抱住它们,把脸埋在柔软的膝上,祷告般甜蜜而语无论次地做着种种关于爱的保证,为一见倾心、恋慕成愁、如沐甘霖、终生无悔做着直白而生动注解。直到那洁白的冰条一样的身体默然地侧转过去,手臂掩在面庞上。脸上及身上的皮肤上留下的那个人的唾液的带点酒气的腥臭味使她感到阵阵头晕恶心,她再次抬起腿,用尽全力蹬开了那个垂着脑袋沉浸在絮絮叨叨中的人,希望他掉到的不是床下而是悬崖下,她拥着衣服下了床,绕开借势瘫在床脚的那个人,走向浴室。

经过陈石的一番引导,她才觉出不对味来,于是坐在车里跟着陈石骂起来,“老东西,眼睛长脑袋顶上了怎么着?”骂完又抒情地说,还是渴望住进这样一处浸润在花园中的童话般的居所里。车后座上的小刘劝道:“顾姐,真心想买您就狠狠心再加些。”青眉偏不加,反问他是哪一头的,不客气地指出他有吃差价的嫌疑。两声清晰的冷笑从她背后传过来,“我吃不吃差价先别说,看来张老头说的没错,今天遇上的的确是没什么实力的买家。”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陈石头没回头甩出一句:扯淡!青眉嚷嚷着停车,停车,陈石就近将车泊在路边,听着青眉简短地命令语气说:“你下去。”那个头根根直立脑袋看上去像刺猬一样的干瘦青年砰地打开车门,边跳到幽雅的林荫道上边说,象他们这号的自己见多了,耍小聪明,他都看到了,并说他们有倒买倒卖的嫌疑,奉劝他们做人要厚道。说完重重地摔上门。

陈石释放出来的种种信息她一目了然,他的一句“我以为再也不会碰到你了。”让杜宇听出了他对这次看似巧遇的重逢产生的满足感,“你应该去陪着你老婆。”她说,陈石不以为然,对于被拒绝的好意——矿泉水、音乐光碟、酒巴小酌……——他也毫不在意,后来他有点打开窗子说亮话的意思了:想要成功,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他似乎找到了她的软肋,全家都在否定她将要踏上的道路,包括最有共同语言的姐姐,已经把打消妹妹的想法变成了工作日程的一部分,杜娟同时代表了叔叔婶婶的意见,他们的意见摆在桌面上,完全是因袭传统的观念,他们希望杜宇象姐姐一样做学问,杜娟更多出于对妹妹的不放心,她了解杜宇性子太直,胸无城府,心里想什么叫人一眼即能望穿,所以确信在这一行她没有坦途,天赋再好也没用,天赋的价值等于味精,某种情况下索性没有都成。

“她打小这样。”段姨翘了翘嘴角,手向客厅的东北角指指:“这不,又胡买,非叫人送来个红木榻床,哪儿还有地方摆?”

“我们又聊了半天,老杜把那点心事都掏给我了。”杜娟的影子消失在宿舍楼门洞里,青眉将椅背放倒仰面朝天如此开了头,陈石边倒车边开玩笑夸老婆打探情报有两下子。“太单纯,老杜她还是个黄花姑娘呢,拎不清那种事。但人家爱情经验还是有的,经历过一次用她的话说蛮深刻的情感历程。不幸的人,那段感情把她害惨了,对她好的不得了的男朋友太短命,几年前出车祸死了,为此老杜落下了心理障碍。每谈一个,她都说心里想的只有前面那个,前面的那个根本没走似的。过几天就满三十岁,三十以后更难。父母亲最急,打来电话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她的父母都是高知,说话特别有水平,从不跟我妈似的直不隆咚,很婉转策略,‘唉呀娟娟呀,家里重新装修,我们老两口商量着把墙面做成软包,将来小孩子就不怕了。’要不就是,‘你湖南表妹来电话了,说让你三叔家的弟弟小会给捎些外国牌子奶粉,我们认为还是国产的比较好,小孩子将来不会长成肌肉棒。’很懂得顾及女儿的情绪。就这,老杜还是烦的不得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小一岁,也没结婚。”表情和语气忽然神秘起来,一句语气加强到有些玄乎的“你知道吗?”配合着迅坐起身的动作。陈石车子差点拐错路口,由不得来了一句:“一惊一乍的,说。”“我怀疑她有姐弟恋倾向。”陈石的车蹭了一下路边的石牙。“那孩子!”青眉忽然叫起来摇下车窗,“怎么蹲路边上玩呢?”被半空一声轰炸震得坐在地上的小螺抬起头来,鸽子一样的眼睛遇见风暴一般,迅躲闪着寻找着6点。听到“上来”的号令,爬起来屁股都没拍费力地打开沉重的后车门,书包开路,炸药包似的抛进去,人跟着爬进了到处镶皮的“堡垒”。

细高挑艳妆女郎丹丹迎在宽大的地下歌厅咖啡色软包门前,老高快走两步,叫着她的名字转过身来向大家介绍,这是他们的公关经理。大家都点头笑笑,青眉不理会,携着杜娟进了大厅捡个座位坐下,冒出一句:公关经理,不就是情人小蜜嘛,当谁是傻子呀?杜娟不作声。陈石在青眉旁边还没坐稳,手机响起来,看了看熟悉的来电号码,借口听不清向歌厅外走去。两分钟后,他恍惚有些明白过来,有人恭祝他不久将成为什么人的父亲了。

她表现得挺执着,实际上她就是想要个痛快话,并不要求他托起她的终生什么的,在她的价值观里也没有谁吃了亏这个概念,甚至她还觉得自己稍稍占了便宜。但是几回闭门羹让她吃得堵心,拧劲一上来更坚定了找到那个小白脸的信念,一吐为快,哪怕爽性打上一架。陈石知道小白脸始乱终弃的老毛病又犯了,对青眉的心思也有所体察,哄骗她的时候不免为自己的缩头哥们感到丢脸,巧妙安排了一个机会让她破门而入在浴室里堵住了要找的人。张麟致当时没来得及穿衣服,瘟头瘟脑的样子让她懒得骂,更别说动手了。这样的可怜虫,她是难以把他列为对手的,甚至怜悯起来,最后成了电影里的大侠,大手一挥,放孱弱的三流对手一条生路。倒是因为跟陈石的默契配合而对他心生一缕好感,男人的确不能看外表,这个模样糙黑的陈石,浓眉小眼,粗衣布裤,相形小白脸,显然多几分爷们气概。

虽说有退学的打算,有些课程杜宇还是不愿错过的。第二天上午,她在二号教学楼的公共教室早早选了个靠前而又不显眼的位置坐下。直到开课,66续续走进来二十多个人,杜宇觉得教室比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显得更空了,这样的上座率让她为自己喜爱的这门比较学课程和授课讲师感到悲哀。正在想着,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张少庭那张笑嘻嘻的脸,隔了一排桌子灿烂着,那表情分明是:别着急,还有我撑场子呢。杜宇知道,跟往常一样,他早就侦探似的摸清了自己的行踪,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十拿九稳地在他认为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你的面前。可他又总是表现得不即不离,就说现在,他显然是从后门进来的,而且是冲着自己来的,(证据是他曾经表示过不喜欢这门课,而这个教室里只有杜宇跟他是同班。)但他是绝不会大大方方挨着你坐到紧邻的座位上来的,他又不甘寂寞,想方设法让你知道他来了,就在你的不远处守着呢。这种黏糊劲是最让杜宇受不了的地方,她喜欢明白晓畅、简单直率的处事风格。所以她决定不再回头。

青眉提醒再扯下去就是正午了,趁现在空气新湖水净日头不高大成状态也好,把该办的事办了吧。张姐找了几处干净平整的石块,请大成坐下,自己陪杜娟坐在对面。陈石想拉青眉四处走走,青眉却一屁股坐在了大成旁边,津津有味地听起来。陈石听着张姐帮着问的是杜娟的婚嫁之事,就自己转身上了湖堤,沿湖散起步来。

临别时,杜老伯送给青眉几本《孟子语录》。过了几日,电话打过来,老夫妇请青眉帮着物色一个品学门户相当的女婿,杜娟只知道一味读书,这些事情不肯走脑子。说是当着女儿面不好谈这些,趁她出门,在电话里找青眉商议。青眉一下子觉得被老人如此信任委以重托,不胜欣慰,同时感叹父母从未如此关心过自己,又暗自唏嘘。噙着泪在电话这边恳切地答应下来。

一时间,有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觉得生活精彩起来。被人看重、受人委托的感觉很妙,凡事有人需要自己,从侧面证明了能力的群。在这股力量的摧促下,她上虔心求助神明,下指使着丈夫陈石,开始了忙碌但充实的日子。

先是从所有认识的人当中筛选合适介绍给杜娟的男子,或者请别人帮忙牵线搭桥。杜娟父母走后不久,开始了走马灯般的相亲活动。做为红媒兼女方家长的委托人,两口子必然亲自到场负责督视把关,约会时间地点亦是由青眉来定,对对方的所有提问由青眉包揽,一些出格的问题也常从她口中跳出,为此时有尴尬生。

“你没有隐瞒年龄吧?看着你至少四十多,不像三十三……”

“你面带桃花,肯定多情,你手上的戒指是情人送的吧?”

“哈哈哈,我一眼就看出你结过婚,孩子都有了吧?我是谁呀,我们杜老师可是正宗的黄花大姑娘……”

“你没车没房没存款,将来我们过去了日子怎么过?”

杜娟若是表现出不满意,她也常代为拒绝,这活她拿手,找个理由脱身,休想获取任何联系方式,葫芦瓢捞饺子——滴水不漏。

高度忠诚负责,十几场会面下来,少数几个根本不来电的除外,有情郎们要么落荒而逃,要么求爱无门,全部落马。

总结了一回,杜娟也觉得事情在朝着一种滑稽的方向展,“我怎么感觉咱们越来越像是在借相亲之名骗吃骗喝。”她笑着对同行的二位说。除开周末,每回初次见面都被青眉约到晚饭的当口,一来晚上时间充裕,双方感觉良好还可以继续进行别的娱乐,诸如唱歌跳舞什么的,二来她相中边吃边喝边聊的气氛,随意、轻松,三来可以考验一下对方为人是否大方,这一点至关重要。她先是严肃地否定了杜娟的话,怎么能这么讲?一咂摸她的话,却也跟着噗嗤笑了起来。

到了后来,杜娟倒更死了心,说声撂下罢,闹了一阵子没结果,看来可遇不可求,倒耽搁了不少正经事。潜心编教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