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及脸上狠狠挨了拳头和巴掌,陈石涎着脸笑呵呵地依然把那个纤细的身体箍紧在怀里,他也不记得是怎么把这个猛烈扑扇翅膀的小鸟撮哄到碧宸饭店的房间里来的——和冯贝贝幽会的那个旧家已经搬空了,眼下即将脱手卖掉,所以不由得想起自己最老的根据地,和青眉相识的这家饭店,毕竟他对这里熟得像自己家一样。——脸上热辣辣的地方给了他充分的理由,他执拗地认为那是一种激烈的调情,于他更像是一种鼓舞,促使他接下去的动作更加有力——半醉之人的蛮力,最终把她扛在肩上,放到洁白的床单上。

那些冷风太足灯光太多地面太光洁的地方她一般只在里面歇脚纳凉,选购是不可能的,她深知冷风灯光光洁的地面以及虚伪的笑脸都是需要加倍利润来交换的,有时候她真是深恨这个利欲熏心的世界,比方小小的合页,同样的货色,价格却差别如此悬殊,就是因为一个胡乱躺在闷热破旧大棚里的油花花的麻布袋子中,一个斯文地摆在明晃晃的射灯下的洁白的展示台子上。所以她有理由唾弃想方设法打算从她口袋里多掠夺一些角币的黑心人,同时她也有理由为自己唱一赞美诗,因为她犀利地现了事情的本质,并且从不断绕开利益侵害的行为中找到了一种快感。每当她在闷热破旧的大棚里找到了某样摆在洁白展示台上的产品的孪生兄弟之后,欣喜之情总是熟透了的石榴一般,坦然的粒粒光。

青眉在旁边专心地撕着纸条,每张都有她的联系方式,联系人顾女士。她把十来张纸条卷好塞在手包里。从前的都派上用场了,有的掉在房间显眼的位置,有的趁中间人走了他们掉头再回来塞在门缝下面。当然,有主人在家是最好的,可以偷偷地递给他,跟学生考试作弊一样,也可以回头再来,大大方方地留给他。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看上了这套住宅。这些小小使者倒是给她带来不少回音,但都不能达到她的心理价位,所以只能暂搁一旁。

“你不去陪那只火鸡打球了?”杜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腿还不能踢到理想的高度,她想放弃了。张少庭说你真刻薄,大家来这里用的是“火鸡”的季度健身卡,你也不例外,还大言不惭地给人家起外号,叫人家火鸡。杜宇说得了吧,那是别人送给她的,其实也不是送给她的,是一个学生送给我姐姐的,她不肯收她就代收了,现在倒成了大家用她的了。张少庭没说什么,他觉得青眉人还不错,唯独接受不了的是没事的时候她的身体故作不经意的眷顾自己,那两只排球总是热情地蹭到他,有时候还半开玩笑地用两只胖手掐掐他的腰,笑盈盈地说:杨柳细腰。当着她的老公也如此。有点热情过度。那个男人他有印象,问杜宇是不是一起听过课,杜宇说没错,他刚才还来过这里,跟她聊了几句,还问到了冯贝贝,我告诉他我早就离开学校,哪能掌握每个同学的动态。

“段姨,您这里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地段,上风上水,您算是得了女儿的济了。福气啊。”逗老太太开心,陈石很拿手:“周姑娘又漂亮又能干,更主要的是知道心疼娘,给买了这么好的房,真叫豁亮,比我们两口子住的地方气派多了。”

当陈石端着一盆泛着锈红的水开始向阳台上濒危的几盆真花一通猛灌的时候,青眉舒适地快步颠了过来,“让他打扫,我带你转转。”脚下软软地穿过一个过道,杜娟觉得眼前的房间与过道那边的格局相同,像是剖开的胡桃里对生的瓤。似乎回答杜娟内心的疑问一般,手里又换上了抹布的陈石在她们眼前晃动着说,两套房买来打通的,全是青眉的眼光,不俗吧?杜娟回应着:嗯,一步一景。

戏子,都是戏子。暴强陪笑着说,想起那些谦卑落魄的鬼影,现在竟然在自己面前抖起来了,叫她来捧个场,还敢跟老子开价码。不是贴钱也要屁颠颠赶紧露脸的时候了。要不是老子一步步给你铺路帮你宣传让你拿奖,恐怕早改行了,改行也没人要,就凭那肥头大耳的模样,除了唱歌一无所长,谁要你?忘本,无义,戏子无义。没他妈一个好东西。明年再想得奖,做你娘的大头梦。你也别来求我了,改变态度认错伏罪也晚了,老子认清楚了,就是这么回事。

有一次又是泡了很久,三个人光嘉士顿干掉了七八瓶,也不清楚腕上的表针指的是早上八点还是晚上八点,大厅里没几个人。恍惚看到进来一拨花花绿绿的男女,进来就开唱。他们是很少唱的,就是喝酒、想办法结交入眼的姑娘、偶尔打打架、跳跳舞什么的。对于这伙人他们也没在意,一男女声对唱让他们耳朵一激灵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到台子上去。原来是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那儿现了宝贝似的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深情款款地对唱着。那个女的大概特意为来这里置办了行头,镶满宝石蓝珠子亮片的夜礼服长裙在彩灯下熠熠生辉,远远看上去像一个浑身散着蓝色光芒的海狮立在黑色的礁石上幽婉地吟哦,背后的大屏幕适时地播放着浪花滔天的画面,以示歌中的爱情大海一样汹涌澎湃。在陈石眼中,丰腴性感、野性而又温柔。乌黑的头烫成电话线一样披散到肩膀上,涂满了晶亮的胶,——是当时最时髦的型。举手投足完全是明星的做派。后来他才知道她曾经获得过全市歌手大奖赛的冠军,奖金一千元并抱得一个电饭煲。一个专业美声男歌手,被她这个非专业挤到了第二名的位置。

杜宇站起来说,那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先撤了,我还约了朋友去逛街。杜娟也不再留她,跟着她走到大门口,看她走了,自己回了刚才那间设在西厢房的茶室。

付美文开始咆哮着猛烈地摇晃蓬乱的灰,看上去就像将要摇身现形一般。陈石心内有点毛,他松开手,跑到青眉的一边:你妈作了,你妈作了。“甭理她,没什么大不了的。”青眉胸有成竹地说,“多少年了,也不换点新鲜的。”说完手一挥,“走!”,说着开步向外走,一边冲着小螺的后脑勺:看什么看!赶紧睡觉去!小螺头一缩,脊梁颤动了一下,在不大的房间跑了起来,扎进最小的房间的黑暗里。陈石看不过了:你丫怎么乱开火。青眉没搭话,咚咚咚,三步两步进了自己睡觉的房间。

通了电话,在湖的东南角一片槐荫下找到了大成,一个脑袋瓜锃亮的大光头。乍一看倒像个黄脸胖大和尚。软眉细眼,左下颌长着黄豆大的一个肉痣,生着三根长长的汗毛,穿件对襟的月白褂子,哆里哆嗦的黑色麻料裤子,净袜老头鞋,黑白分明。陈石看到旁边不远处矶石上立着两个女人,年纪稍长的容貌略出众些,像是画家画失败了的美人像,美得有些别扭。粉妆玉饰的显然是照着当季的时尚杂志描画出来的,衣服的款式同样如此。从十六七到三十六七,全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陈石看着她想,不过这个还不算削足适履。另外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素面朝天地展露着自己的中人之姿。

倚在墨蓝色靠枕上,只有梅子坐在旁边沙上的时候,青眉把令自己焦虑的事情合盘托出,总有一些麻烦和苦闷在她的内心焚烧,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何时用何种方法才能祓除。在她道出一连串破解方法之后,始终亲切聆听的梅子突然大笑起来,青眉意识到就要遭到她的嘲笑了,毕竟都是些病急乱投医的举动,自己也觉得稍欠高明。梅子意识到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笑常常把别人弄得如坠五里雾里,很快像往常那样转换成一种和悦的微笑,使对方得以消除误解。这样吧,你不如到我们的大家庭里来。她说,你这样聪明自信,也许万能的主会赐你平安、喜乐。回头我带你去见张约翰,让他详细地给你讲讲有关这方面的知识。说着梅子起身从五屉橱上拿来一本圣经,递给青眉。“拿回家慢慢读吧。”她说。

“多少钱?”青眉捧着问,内外均如此精良的书册,肯定价值不菲。当得知是赠阅,不免心生三分惬意。

见到那个约翰,是周末的上午,在梅子的家中举办的一次家庭聚会中。这是个有着一双锐利眼睛的三十岁左右的斯文男人,一身干净平整的深色西服,对人的态度亲切中保留着几分距离。他从前做过教师,现在是专职牧师了。青眉的那一套每时每刻都能脱口而出的赞美,他并不买帐,也许他听过的类似语言太多了。他只是平和地微笑着和她交谈了几句,接下来是他为近二十个教徒布道的时间,他希望青眉可以耐心听完,有问题他会和她讨论。客厅的沙挤挤挨挨坐满了人,家里所有的椅子凳子甚至小板凳都在这里会齐,靠近大门的地方留出了相当大的一片空地,供牧师讲道,令原本宽大的客厅更显得拥塞不堪。青眉现这些从附近几个小区汇集到这里的人都很安静,人手一本圣经。他们不管多大年龄均以兄弟姐妹相称,对自己也不例外,有几个女人在开讲前冲她亲切地微笑,问明姓氏后称呼她顾姊妹,和她进行简单交谈。

除了要纳捐十元——已经让梅子以初来为由给挡了——让她有点不自在,她觉得到处充满暖意,一股莫名的愉悦火苗似的跳动起来,她坚信自己的通灵能力在这些人当中也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对于张约翰的讲道目前为止只是一知半解,但可以肯定的是,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成为离上帝最近的羔羊,一只真正的羔羊,别忘了,她本身就是属羊的,真是不谋而合,天意啊。“只要你祈祷,神就会听见,就会帮助你的”有个老太太刚才对她说的话犹在耳边,是啊,这话太对她的心思了,如此顺耳,仿佛专为说给她听的,就像手中这本精美的黑色封皮册子一样,要就可以无偿得到,以此类推,只要你开口,什么都可以得到。好吧,也许只要祈求这位神明,自己的麻烦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扫除。Try,像美国人常讲的那样,Try,反正自己已经多方尝试,再来一次未为不可,谁知道哪片云彩有雨,这块心病得以解除对她将是莫大的欣慰。所以在接下来次按正规方式进行的祷告中,这一条成了她的核心内容,其它内容刨不掉到哪个神明门下都要念叨的斩获大富大贵,最好钞票满天飞,数不完用不尽,和许多人一样,这也是属于她的永恒不灭的追求。阿门!默默在心中逐条念诵完毕之后她说。接下来大家为她坦然道出的“梦的困挠”所做的集体祷告更是让她感动的无以复加。吃罢圣餐,在悠扬的音乐声中,青眉再次找了了自己的钟爱,她现自己唱圣歌一门灵,一遍就会,这真是神了,从前她可是从未接触过,大家给予她的赞美让她熏熏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