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摄政王亲自选出来的恩科主考,一个是摄政王亲弟,敢递上这道御状的人,怕是把命悬在了刀尖上翻滚,不想活了吧?可偏偏,吏部左侍郎李崇恩敲响了青龙钟,拿出了铁板钉钉的证据。

“九殿下!”亏得他身后的贴身小太监吴升是个眼尖的,认出了韩云的皇子服饰,忙拉住他喊道:“殿下不可,这是定云宫的十三殿下!”

帝烬言幼时师从崇文阁老学士,近日听多了他们闲谈时教弟子施展才华的比拼,一时技痒向帝梓元请求入崇文阁教学,帝梓元眼皮子一扫允了他,第二天便给他塞了第一个学生进来——韩云。

这两年吏治清明,两位老臣子身子骨愈加硬朗,越干越起劲儿。

洛铭西眼微沉,目光一移,望向帝梓元瞳中,“梓元,你是打算永居摄政王位,还是打算改朝换代,帝氏替韩”

云景之战后北秦东骞送来降书,愿割城以平息战火。春末,三国在大靖军献城议和,施峥言受令接两国降书,并以这场战争的胜利重新划分了三国的国界线。

“韩烨打算毁了云景城?”帝梓元虽震惊于这个答案,却没有意外,以五万兵力对鲜于焕十二万大军,毁城是唯一的方法。

努昊嗓门忒响,震得堂中众将蠢蠢欲动,鲜于焕抬眼朝诸将一扫,沉声道:“努昊,不要鲁莽,此事事关重大,待宴会结束,诸将来本帅书房从长计议。”

嘉宁帝颔首,“元朗战死在军献城,以太子的心性,他想亲自夺回来倒也是常理。”

你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那日莫天被帝梓元一掌劈昏,在军献城醒来时将军府已是一片素缟白幡悬挂。连家管家回禀连澜清带他回城途中遇大靖死士暗袭,一剑穿胸。莫天赶至灵堂时连澜清已被置于棺木,只待他醒来为他合棺。

吉利知道战场上情势紧急,肃然领命,也不多话,带着五位准宗师朝东方疾驰而去。

身形佝偻的老人四肢伏倒在地,头发散乱,衣袍沾满尘土,口中鲜血喷涌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一个被俘虏的帝王,日后断无资格再回北秦登上皇位。况且以北秦国内错综复杂的朝堂势力和彪悍的国风,恐怕莫天还没回北秦,江山就已易主。

这座将军府,太过风平浪静了。

帝梓元闻言眉头一皱,掀开马车布帘一角,朝窗外望去。

说她是一家小姐,可君家偌大的家业早已由她掌舵。唤一声君掌柜,又实在太陌生了。

“若是如你所说,有西家和德王对皇室的制衡,莫天确实不会动西云焕。而如今连澜清对莫天至关重要,他也绝不能让知道连氏族人灭亡原因的西云焕出现在连澜清面前。”韩烨顿了顿,道:“让莫天自毁长城,拖住连澜清的手脚,这确实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这十年帝家一直低调内敛,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昔日执掌一半江山的家族早已没落。帝梓元重回朝堂后为了震慑嘉宁帝和公侯世家,将封守得铁板一块的晋南暗藏的实力若有似无地展现了出来——二十万雄兵,繁盛的商业,清明的吏治,晋南的十一座城池早已自成一国。嘉宁帝对这样奇迹般重生的帝家曾感到不可思议和恐惧,尽管知晓得太迟,但他仍然动用一切力量来查明帝家崛起的原因,可最后却止步于安乐寨后帝家暗藏的秘密水师,再难有半点收获。

盛怒的话语在西云焕皱眉低头凝看的墨瞳下悄然定格,触手的肌肤温热细腻,莫天循着她的眼望去,瞧见西云焕手腕处被他勒出的红痕,正欲放下手,西云焕已先他一步将他甩开,冷冷看着他。

书房里归于安静,帝梓元起身,跨过一地碎末,行到窗边。

“陛下,西北来战报了。”

当京城世族百官为这场琼华宴侧目时,华宇殿里的帝梓元却毫无所动,她除了将远在西北的三军统帅施诤言召回京述职,对于科举舞弊案并未多加问询,和三年前的重视大相径庭。眼见着一个月破案之期将至,大理寺仍未拿出有力证据为两人洗清嫌疑。朝廷上依附帝家的朝臣不在少数,自是忧心忡忡,帝烬言要是背上了泄露科考试题的罪名,虽动不了帝家的根基,但日后帝烬言想更进一步,少不得会被文官参诘。这些朝臣不敢猜测帝梓元的心思,只得日日去洛府叨扰洛铭西。洛铭西挂心案子的进展,再加上这场琼华宴声势浩大,明显针对帝家而来,担心之下入宫请安。

哪知帝梓元清早便去了御花园射箭,他扑了个空转头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帝梓元一身火红劲服,长发束起,英姿飒爽。

洛铭西走近的时候,她正拉弓半圆,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好些时间没见到这样英气勃勃的帝梓元了,洛铭西忍不住拍手,笑道:“八王被谨贵妃召回了京城,正在来的路上,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射箭?”

“我是嘉宁帝正儿八经册封的摄政王,即未乱朝纲,也未挟天子,他们上京便是,我好酒好菜地供着,还怕他们不成?”帝梓元哼一声,满不在乎道。

洛铭西挑了挑眉,头一次见到脸皮如此之厚的,嘉宁帝都被挤兑到西郊养病去了,这还不算挟天子?

“倒不用你好酒好菜地供着,绮云殿里那位对八王翘首以盼,这几日忙得很呢。”

帝梓元眉一挑,“总归是她们老韩家的亲戚,她操心正好,免得浪费我国库里的粮食。”

“八王一同前来声势浩大,明显是为韩家小太子撑腰,若是他们再强势点,迎回了西苑的嘉宁帝……”洛铭西声音一沉,没有再说下去。

韩云年岁尚幼,谨贵妃不足为惧,帝承恩更是浮游撼树,帝家唯一忌惮的是在两年前被帝梓元强逼出宫在西苑养病的嘉宁帝。他主宰大靖几十年,又是国君,若八王抓住帝家把柄,重新迎回嘉宁帝,那帝家这几年的苦心经营将会毁于一旦。

“离了封地,没了守军,八王不过是无牙的老虎,至于迎回嘉宁帝……”帝梓元手中动作未停,拉弓至半圆,眼微眯,一箭射出,从靶心上的长箭穿心而过,“也要看我帝家答不答应!”

见帝梓元心底有数,洛铭西神色缓了缓,“那两桩科举舞弊案大理寺查得怎么样了?”

“洛大人的案子有了点眉目,倒是烬言的案子……”帝梓元搁下弓箭,眉头皱起,“科考试题和他给赵仁出的功课正好相似,这本就是巧合,黄浦寻不出证据来证明他的青白。”

御花园外,下了课回绮云殿的韩云恰巧路过,听见帝梓元提到帝烬言的名字,脚步停了下来。

“既然是布置功课,那自然有崇文阁的学子在堂,让黄浦将他们召唤过堂,一问便知。”

“我问过烬言了。”帝梓元弹了弹袖摆,坐下抿了口茶,“他说为赵仁布置功课时没有崇文阁学子在场,让黄浦不必召他们过堂问案。还说实在运气背就担个泄露试题的罪名好了,反正他军功在身,日后也可凭军功晋升。”

园外的韩云神情一楞,眼底露出诧异之色。

怎么会没有学子在场,他那日明明在。

“胡闹,他如今是靖安侯世子,不是一身轻的温朔,他的脸面就是帝家的脸面,他本就是状元出身,担上了这种污名,日后满朝文官谁会服他?再说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赵仁,他不洗清嫌疑,赵仁不就坐实了科考舞弊的罪名,探花保不住不说,他以后要如何见人?这件案子蹊跷得很,仔细想来崇文阁里知道烬言布下功课的人最有嫌疑,若不是提早知情,对方又怎么会提前布好局?只要细查崇文阁那日在馆的学子,定会查出蛛丝马迹。”洛铭西眉头皱起,声音不免重了几分,“烬言向来知道分寸,这回怎么如此任性?”

“他如今主意大着呢,我这个做姐姐的可管不住他。他一心担下罪名,我能有什么办法。”帝梓元叹了口气,摆摆手,“走吧,他这几日闲赋在府,我们出宫瞧瞧他。”

洛铭西颔首,两人相携离开了御花园。

御花园外,韩云靠着墙,小脸绷得老紧。

那日在崇文阁里知道帝烬言给赵仁布置试题的只有他,回宫后他心心念念着帝烬言布置的题目,自个在宫里还费力做了几日答案,母妃有一日问他埋在书房里做什么,他随口便将帝烬言出的功课说了出来,却错过了母妃那一瞬间的深思。

他早该想到的,虽母妃无权过问,但父皇休养在别苑,摄政王未免落于朝臣口实,恩科试题定案前曾将试题送往绮云殿过目,母妃是除了摄政王和两位主考外唯一知道科考试题的人。

韩云年纪虽小,但长于宫中,又深处朝堂漩涡,心思聪慧,几句话便推敲出了这桩案子的真相来。

他愤愤跑回绮云殿,欲寻谨贵妃问个明白,却在绮云殿外听到了帝承恩和谨贵妃的谈话。

“她敢让太子拜帝烬言为师,让皇家颜面扫地,本宫绝不放过帝烬言。”

谨贵妃的声音冷漠刚硬,让一腔热血跑回绮云殿的韩云愣在了殿外,再也难进半步。

那年母妃重病初愈,听说他冲撞九皇子差点被压到御前受罪,瑟瑟发抖地搂着他在定云宫一宿不敢入睡。那日之后,母妃再也没有了以前温婉柔和的模样,他被册封为太子后母妃更是日渐威仪,他知道,在这座吃人不哭骨头的皇宫里,母妃想护住他。

可母妃不知道,三年前如果没有帝烬言,他连在亲母身边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帝烬言不让大理寺入崇文阁问案,恐怕是因为他早就猜到了设局构陷的人是母妃吧。

想起那日崇阳阁上青年温暖畅快的笑容,韩云缓缓靠在墙上,眼眶泛红难以抉择。

三日后,八王陆续入京,声势浩大的琼华宴让帝都氏族侧目。

五日后,久违帝都数年的西北三军统帅施诤言叩响了帝都的城门。

安静数年之久的帝都,重燃喧嚣,风云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