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放虎归山,如果皇甫父子遵旨回京,最好不过,几名力士就能将其拿下,如果抗旨不归,朝廷兴兵讨伐,自然名正言顺。”

“楼中军,有人来看你了。”说话者是这些天服侍楼硬的仆役,得到不少好处,因此十分客气,完全没有看守的严厉。

“原来是沈兄,失敬。”楼础拱手道。

“骆铮本是言官,挑皇帝的错算是他的本职之一,畏懦不言才是大罪,但凡上书,哪怕说错,也该鼓励,而不是惨遭杀害。”

“什么?”

“有人怀疑幕后主使者是大将军。”

皇太后进寺,贵妇们在太监的引导下列队前行,每人能带两名侍女。

被抓的人越来越多,受到怀疑的人则要更多,大将军楼温就是其中之一,他正准备率军前往秦州,结果一纸诏书下来,西征暂停,大将军入宫宿卫,已经集结到洛阳的军队由副将接管。

驿卒唠叨不休,大意是房间有多紧张,自己的活儿有多累,将家里的事情都给耽误了。

“可你丢了‘读书人’的实,如果什么事情都要亲历亲为,读书还有何用?书中的道理千千万万,你能每一条都检验一番?你想了解百姓的状况,可以,去省部台阁看各地官员送来的奏章,三天时间,你能了解整个天下的细节。但是你看不到大势,大势在书中、在心中,这是读书人的本事,也是读书人的价值。皇帝不懂这一点,所以他不配当皇帝,应该去户部当一部计吏。”

两名小厮侍立榻边斟酒,另有两名仆人守在门口,随时添酒上菜。

“啊。”楼础没法多说什么,发现马车拐到了大道上,“咱们要出城?”

楼础一头雾水,还有一点不满,并不喜欢这样的意外。

“你接着说吧。”楼础庆幸之前没有帮忙。

“好吧,那咱们就虚伪一次,你去的时候注意观察,马公子若是命人准备酒食,你就不必开口,若是……”

“过去一问便知。”站在旁边的楼础迈步要往前走。

“在!”楼硬忙应道,笨拙地爬起来,楼础想起身帮忙,被楼硬以手势制止,只有他一个人能上前,楼础还是得与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等待。

“父亲很信任你啊。”楼硬笑道,态度亲热许多,“那我也应当信任你,咱们兄弟二人无话不说。来人,设宴。”

老仆吓得不知所措,哪敢多问,立刻带着府里的两名管事仆人前往马府,路上小心询问,那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十七公子这次惹祸不小,是大将军本人要见他。

“你怎么又来了?”楼础双手把住门板,不让客人进来。

又是一饮而尽,闻人学究突然大笑数声,“庸碌之人一目了然,无需多加揣测,‘循名责实’相的是后两种人。名过于实,其人虚浮,天下乱象十有出自这类人之手,你以为他能做成某事,委以重任,他却弄得一团糟,留之不用,他则口出怨言,伺机坏事。”

梁升之守在太子身边,举杯号令,第一杯酒祝愿天下太平,第二杯酒祝愿皇帝与皇后福寿无疆,第三杯酒祝愿太子殿下日新月异。

“不说。”

楼础小时候受过周律的欺负,现在可不怕他,“没兴趣,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因为实在是再恰当不过。所以你瞧,这才是我邀础弟共参大事的原因。”

站在队尾的楼础心生感慨,大将军掌管天下兵权,选择带兵将帅时,竟然只问门第与人情,没有片言涉及此人的才能。

伤势并不严重,可周律咽不下这口气,“真是反了,天子脚下竟会发生这种事!这样的刁民就该满门抄折。”

楼温治家如治军,给三百七十多名妻妾各自安排军职,夫人是将军,宠妾是偏将裨将参将,余下的则是校尉队正伙长一类。

“你现在再看,十七弟哪里像是枭雄?”楼硬问道。

“他还没张嘴呢,自然不是枭雄。”刘有终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楼硬一愣,“他没张嘴,这些年来是谁在说话?”

坐在主位上的楼温道“张嘴、闭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找你们来,不是为了说这些闲话。”

楼硬害怕父亲,自己先“闭嘴”,楼础自然也不吱声,刘有终走上前,略一拱手,坐在旁边,楼家两子仍然侍立。

楼温阴沉着脸,“难道是因为我当年杀戮太多?楼家子孙满堂,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让他们出城从军,是指望有人安抚众将,平稳军心。这帮蠢货居然当成避难,躲在军营里无所作为,听说还有人想要逃亡,真他娘的……”

楼温骂起人花样百出,对自家子孙也无避讳,楼硬、楼础只能老实听着,刘有终笑着劝道“大将军平时很少带儿孙进军营,突然却要他们安抚众将,就是神仙也难做到啊。”

“又不是让他们带兵打仗,只是与将校喝喝酒、聊聊天,很难吗?现在倒好,给楼家露怯去了。”楼温重重地叹息一声,“可惜我那几个还有点用的儿子都不在身边。”

楼硬忍不住插口道“父亲,不是还有我和十七弟嘛。”

楼温扫视两个儿子,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目光最后落在楼础身上,“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小白人儿,怎么蹿到陛下身边的?”

楼础也不隐瞒,从借文章一直说到长公主,只是不提马维,也不提张释端家中的情形,他承诺过要守密。

楼温脸色稍稍缓和,扭头向刘有终道“谁能想到,我们楼家居然出来一位能写文章的小子。”

“我看过那篇文章,的确是好,怪不得长公主看重你。”刘有终道。

“文章写得再好也没用,真刀真枪方显真本事。”楼温对文章不感兴趣,“夫人与公主受你撺掇,进宫迄今未还,我与老三回家之后连个伴儿都没有。”

“父亲,有母亲和公主陪在皇太后身边,对咱们楼家有利无害。”楼硬倒不着急见自己的妻子。

楼温瞪三子一眼,又向楼础道“你这么爱出主意,看来是个谋士的命,来吧,大谋士,给我说说眼下形势,再出几条奇计。”

楼温明显是在讥讽,楼础拱手道“大将军与刘先生议事,孩儿正该多听多学,哪有乱说的份儿。”

“嘿,你还懂点规矩。”楼温转向刘有终,“找来找去,也就这两个儿子勉强有点人样,让他们在一边听着吧。”

刘有终点点头,看了楼础一眼,似乎在说“你现在还没开口”,楼础挪开目光,与三哥站到边上恭听。

楼温最在意城外的大军,自有忠诚的部下向他提供消息,“朝廷更换营中一多半文吏,将校倒是没怎么调整,如今临时掌军的是萧国公曹神洗,对我则不清不楚,只说是回家休息,这算什么?”

楼硬已经向父亲说过邵君倩的事情,正要开口提醒,被大将军一眼瞪了回去。

刘有终沉吟片刻,“观陛下之所为,是个讲道理的人。”

“哈!”

刘有终不在意嘲笑,“大将军仔细想想,陛下所废、所立、所杀、所存之人,哪一次没有明确理由?哪一次不是说得群臣哑口无言?”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陛下无论要怎么对付我,都得师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