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主人一身伤地回来,老仆大惊,急忙搀扶进屋,端来清水擦拭。

皇帝冷笑一声,“说谎很痛苦吧?难就是难,易就是易,什么叫‘在你心目中’?难道你对自己的话心里没底?”

无人胡乱说话,只有坐骑偶尔嘶鸣。

他坐在一张床榻上,屁股下面垫着好几层厚褥,被压得深深凹陷。

老仆又吓一跳,急忙道“十七公子不在家,出、出门会友去了。”

“没什么可看的,就是这样,今天是诱学馆,明天就是七门学,后天不知是哪一家,天成朝容不下咱们这些‘小学’,今后只允许传授正统道学。我是不行了,你们还来得及改换门庭。”学究叹了口气,马上提醒道“你可别出去乱说,我就是随口一说——嗯,你不会。”

闻人学究点头,又一杯酒下肚,楼础再斟,只倒出一点,发现壶中已空。

皇家规矩多,好在每一步都有人指引,就连何时抬头、何时起身,都说得清清楚楚,再由几位学究领头,学生们照做即可。

周律往外走,楼础也不送客,反而是家中老仆送到大门口,回来之后说“公子,不是我多嘴,这位周公子有钱有势,学堂里谁不愿意结交?公子也老大不小了,该给自己谋个出路……”

“过奖。”楼础站起身,挡住墨迹未干的纸张,这才发现,其他学生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他和周律。

“六年了吧。”

楼家儿孙在这里只能听,不准插话,幕僚们早已习惯,也不谦让,立刻有人开口道“梁太傅早先派人打过招呼,想让他的一个孙子立功,不如借机卖他一个人情。”

这天上午由闻人学究讲授名实之学,他的课向来枯燥无趣,学生们多是被迫来听,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猜测学究的姓氏,都觉得“闻人”这个复姓故弄玄虚,学究讲授“名实”,自己的姓却是“名不副实”。

徐宝心当天被送上车,奔赴大成朝的东都洛阳,从此远离故国,只在梦中才能回去一趟。

“正是在下。”周律还没嗅到危险的气息,只顾着仔细打量对方,觉得不像是女扮男装,于是四处打量,问道“你家主人呢?”

对方没回答,继续问道“阁下的文章共有五策,第一策是‘用民以时’,后面还有‘选臣以贤’、‘择将以功’、‘刑罚以平’、‘祭祀以时’?”

“对对,五策都是我写的,我不仅会写时策,偶尔也写诗……”

“嗯嗯,诗不诗的以后再说,我只问你一件事为什么将‘用民以时’列为第一策?”

“啊?”周律找人准备不少答案,唯独没料到会有这一问,“那个……你家主人呢?我不和你聊。”

“我就是主人。”

周律大失所望,“你一个大男人用那么香的信笺干嘛?”

“你还敷粉了呢。”

“唉,没意思没意思,跟你我没什么可谈的。”周律转身要走。

那人咳了一声,带路的仆人拦在门口,笑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开?”

“呸,昨天问你的时候什么都不说,早知道你家主人是个男子,我说什么也不会来,让开,我要回家。”

带路仆人拍拍手,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几名健仆,一字排开,将门户堵死。

周律脸白了,他就带来一名小厮,这时已吓得瑟瑟发抖,断然无法护主。

“嘿嘿,大家都是文人,干嘛来这一出?”周律转身向主人拱手,“尚未请教阁下大名。”

“我姓张,弓长张。”

“哦,姓张的人可不少。”

“我这个‘张’天下有一家。”

周律心中一震,只此一家的张氏,那就是皇室了,可是看对方的穿着又不太像,打量半天,笑道“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肯说……少来这套,绑架是吧?行,小爷有钱,你开个价,我……”

张公子摇头,“我原本就怀疑那篇文章不是你写的,现在看来,果然不是。”

“怎么不是我写的?”周律红着脸辩解。

“祭祀、选臣、择将、用民、刑罚,五策应该按个顺序排列,用民与刑罚或许可以不分先后,却不能先于前三者。这五策不是一个人写的吧?你胡乱合成一篇,连主次都不分。还有,‘用民以时’是其中最好的一策,其它四策完全多余……”

张公子后面的说法与楼础一样,周律对此早有准备,急忙道“对,就因为此策最佳,所以我要排在前面,其它四策……算是添头,本意是希望东宫择其善者……”

张公子大怒,“你还敢狡辩?似你这等人,非得用强不可。”

门口的几名健仆得到暗示,按住周律就打,周律抱头鼠蹿,实在受不得,大声道“别打别打,我说实话。”

健仆停手,周律哼哼几声,道出实情,将楼础的名字供出来。

“这就是我送你文章的下场?”听到这里,楼础越发后悔。

“没办法,他们打人狠着呢。”

“你又不是第一次挨打,而且你不是找到人给你报仇吗?让他再报一次。”

“别提那件事了,那人跟楼公子一个脾气,给钱不要,朋友不交,最后干脆闭门不见,所以我上次挨打的仇还没报,这回又挨打……何况这回打我的人不是刁民,是……是名王子啊。”

“王子?”

“广陵王世子张释端,当今皇帝的从弟,打小在宫里长大,备受宠爱,楼公子不会没听说过吧?”

楼础当然知道张释端的名字,更知道“广陵王”三个字,他是刺驾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物,如果一切顺利,将会是未来的皇帝。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楼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