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衣和裙子醒来的时候晾在卫生间的绳子上,皱巴巴的,却也干透了,只有贴身的内衣还带着潮意,缠在她身上,像蛇蔓,像刚睁开眼时贴着她的一双手。她沿着有可能出现公车站的方向走,明明坚实的马路,她行走在上面,如在棉絮堆里跋涉。

眼看就要走回“原点”,“kk”的金字招牌在望,人行道的长凳边上,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不知道在俯身看着什么。长凳跟之前经过时一样,上面空无一人。

对方挂上了电话,桔年才猛然想起,或许她还能找到陈洁洁。只要找到了陈洁洁,就以为找到了巫雨。

说到最后,仿佛是安慰桔年,也是安慰自己,巫雨笑道:“林恒贵答应过我绝对不会砍掉那颗枇杷树,你放心。”

桔年略显疲惫地靠在灌木丛边上,笑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谓明;必胜非勇,能胜能不胜之谓勇’。”她怕巫雨不明白,又按自己的理解解释了一遍,“即使有机会赢,必要的时候敢于舍弃,给自己留条后路,那才是真勇敢;同样,凡事看得太透不是真明白,能糊涂的时候就糊涂一点也未必不是好事。”

巫雨笑道:“我还能找到比你更默契的人吗?”

“废话,你还不下车?”

她是如此的怯懦而小心,害怕这隐蔽的心事被人知晓,刻意绕到了背光的角落,那熟悉的名字也不敢直白地诉之于手。

“什么怎么样?”

桔年知道,巫雨对陈洁洁来说,已经不再是同学的朋友,很多次,她是从陈洁洁嘴里才得知巫雨一些不为她所知的细节,巫雨喜欢最艳丽的指甲油,巫雨喜欢乌黑而长直的头发,巫雨听不好笑的笑话笑得最开心……仿佛陈洁洁认识的巫雨和桔年的小和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同样,陈洁洁和巫雨和世界,还有桔年和小和尚的世界也像是隶属于不同的空间。

桔年回头,巫雨笑着埋怨她:“你这样走路,就算脚边有宝贝也是捡不到的。”

“嘿,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刺青男孩看着另外一个同伴,不无惊讶地笑,“你说巫雨这小子怎么回事,找他的‘朋友’还真不少,而且都是挺标致的小妞。”

“要我说啊,也是倒霉,喏,要是第十名这位填错了一道选择题,这名字就应该是你的。”方志和也看见了桔年,在一旁煽风点火。

老师叹了口气,说:“你什么也别干了,等伤口消肿了再说,真伤到脑子了,谁给我语文再考客观题满分。”

“我跟同学在附近的球馆打球,顺便来看看,你们学校好大,很漂亮。”巫雨大概也没想到周围有那么多边劳动边朝他们看的人,不由得也有几分局促。

两棵树,石榴和枇杷,巫雨和桔年。

“实在不行用布擦擦,天气那么热,等你骑车到学校,裤子也早干透了。”

桔年明白妈妈为什么焦虑,她是想知道林恒贵究竟有没有得逞,女儿的贞到底还在不在。

桔年碰碰他的手臂,她不好意思再牵巫雨的手,虽然有一霎,她惟愿他永不要放开。

巫雨摇头。

练完球回家,有过那么一回,街坊家的其他男孩子也跑到烈士陵墓附近玩,看到他们边笑边说话,就怪声怪气地叫:“噢噢,头碰头,不要脸……谢桔年跟小杀人犯玩在一起啦……”

姑妈跟姑丈一样,为了生计,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忙。他们也是最普通的小百姓,生活不容易,勤劳俭朴善良那不是没有办法的美德吗?桔年从姑妈那学会了做饭,每天放学回家先把晚饭准备好,否则姑妈姑丈回来看到冷灶台,是要不高兴的。这些桔年都应付得来,她做的东西算不上可口,总可以下咽,两个大人也不是对饮食讲究的人,饱肚即可,不需要细。

桔年很后悔,一开始觉得方向模糊的时候,她前面后面都还有几个同校的孩子,虽说都不认识,还是可以问一问的,她不该这么面薄。现在好了,大家都回家了,如黄昏时飞鸟返巢,只剩下她。

后来,桔年看过了成千上万部武侠小说,但是最爱的还是初遇时的那个惨不忍睹的残本,上初三以后她才弄明白,那是温瑞安神州奇侠系列小说的其中一本。里面的男主角大侠萧秋水便寄托了小桔年情窦初开之前对于异的全部向往。

桔年当时专心致志地观察身边人走路的不同样子,听见妈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地又有那里不对了。她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两年了,好像从来就没有讨得他们的欢心,虽然大院里的其他叔叔阿姨都说她是个漂亮宝贝。

朱小北收回目光,自觉有些唐突,坐下来之后,“嘿嘿”地笑了两声,好奇问道:“你朋友?挺有个的啊。”

“那没关系啊,需要我给你定机票吗?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去机场?”

谢桔年恰恰好又退了半步,她紧张了,韩述知道。

“咳咳,你外公原来是市检察院的司机这总没错吧。”

“张丽在班里其他同学那里说我坏话我就恨,想把她揉成一团。要不,你就是恨你的抹布。”

朱小北终于回过了神,“韩述,你太牛了吧,十岁的孩子,那你做孩子的时候多少岁?十八?十九?我靠,我有没有说过我崇拜你?英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你今天才知道孩子的存在?”

一个下午的工作中,韩述始终没有办法从王国华的哭泣中摆脱出来,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这个男人是个可怜的替罪羊,但是反复研究了即便手里的资料,也没有办法找到更合理的证据支持他的直觉。他的感冒还没有完全痊愈,这么埋头苦看了许久,又开始如灌了铅一般。韩述知道他很多时候太过感情用事,他喜欢光明美好的东西,而自己干这一行,注定要面对许多的黑暗和丑陋。

“放过他,放过他!”

韩述说:“我都忘记里面装什么了,搬家时拿过来的一些盒子,部分用不着的到现在还没拆过。”

韩母也怕一不留神再说错什么,让餐桌上再生口角,只顾着给父子俩夹菜,也不说话。

朱小北干笑两声。她从郑微口里已经听说过韩述的家庭背景,其实她对于韩院长倒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她朱小北走南闯北,什么人没有见过,又没有作奸犯科,怕法院院长干什么?她只是对他“父母”这个名词本身感到不适应。

韩述有些夸张地甩手,“一林妹妹,你不用这么狠吧。”

韩述朝那女子礼貌一笑,继续专注于他的床单挑选。他的手边有不少的样布,白的,蓝的,紫的,方格的,碎花的,刺绣的……太多了,太乱了,足足过了几秒钟,那些五颜六色才在他反应有些滞后的心里轰然炸开,那绚烂的中央是刺眼的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往商场里边走,韩述说他家的床单都改换新的了,朱小北自告奋勇地以自己“绝佳”的眼光陪他挑选,这也是这对新情侣第一次周末单独约会。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难道是巧合我希望你最好能够明确回答我的提问。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如果按你说的,你跟死者是朋友,是不是他跟你约好在某个地点见面?”

桔年的头摇到一半,想起了对方的警告,正想回答,黄警官的手机响起。

“你等一会,我去接个电话。”黄警官走出了小房间。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小时。

当黄警官再次坐到桔年对面时,脸色明显比上一回凝重许多。

“巫雨杀了人你知道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桔年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

“林恒贵死了?”

“你认识林恒贵?”黄警官眼神变得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