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这种王亲贵族,我们做下人的,哪儿敢知道名讳。”静秋拍拍手,对于自己的剪花手艺,还是颇为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

“这里有我,你自己去柳管家那儿去吧。”瑾暄接过静秋手中的巾帕,淡漠如水地说道,也没有看她,只管心疼地仔细检查着凝梵手腕上,身上的淤青。

“没事,只是这几日来了些客人。免不了琐事多。”瑾暄撇头,换上了原来温柔的笑容,双手放在身前,指尖拨弄着他的冰心玉扳指,“梵儿,我去去就来,等等我们一同吃饭。”

“我怎么在这儿?你是谁?”她抬头,疑惑地看着那少年,却见他儒雅地笑看自己,眼里又带着一丝哀伤。

“休想追上!”少年莞尔,一挥袖,他身后几个黑影忽的现身在瀚宇面前,拦住去路。

“恩。”本不想进去,可既然来了,也应下了,就吧。瀚宇这样说服自己。也非不愿意去看望她,见不到,却更担忧。只是害怕再见到她,自己那一寸铁石心肠就要被化了,然后心疼地时时刻刻都止不住那牵肠挂肚。

堂内依次坐着安主,毒老,风语婆,夜叉公,九娘,叶青姑,以及安主旁边的无心婆婆,一旁还空余一位。

时近了十一月中,北国已经冷得万山寂寞,烟熏濛濛,重峦叠障,山尖一霭白雪,终覆了这凡世尘埃,了却了各色的情愫,皈依成最初的纯白,干净清透。

“是为那丫头么?”眼波如秋水流转,她终还是问出了口。三年不过一眨眼,可是那天的恐惧依然铭刻于心。这三年,她变了,不再是当年如骄阳烈日那般灼热的柒景,她只成了一只冷酷孤寂的凤凰,没有太多原因,她只是恨着,也怕着,她感觉自己被遗忘了很久很久。

“在那儿!”先发现的是千荨,远远看见一道光影在山道上漂移游荡。几乎没多想,他便确定那是凝梵。

“这应该是东洋的幂文,你学过?”风语婆墨紫衣衫翩翩,黑白相间的发髻由一支青玉藤岚雕绾起,微皱的面容上带着惊讶之色。

“恩。是的。我想去。”凝梵说得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那眉目里射出的决绝,瀚宇知道,这是他无法阻挠的决心。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是默默陪伴在她左右。

凝梵不语也未放开少年的罗汉棍,她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坚持。正想着,突然一个声音从脑门劈头盖脸而来。

“婆婆。”凝梵轻轻唤了一声,不忍心扰了无心婆婆潜心看书。

“小心了!”安主猛地拉住正要踏步下去的凝梵,“这是幻景!”

四人都未言语,只是待毒老静静把脉沉思。

“你好大的胆子,抱着只闹腾的狮崽居然敢爬那么高的墙,你身上旧伤还未好,不要命啦?”放下凝梵和莫失,瀚宇略带嗔怒地教训起来,目光触及凝梵她忧郁如水的目光却也不舍得继续责备了,只得换了个口气,故意问,“你上去干什么?”

“这。。。。。凝梵,老爷,好,好,就叫凝梵。”安夫人略一迟疑,却转即欢喜得不得了,激动得眸间泪雨潸潸。

人生像是梦的延长,醒的那刻,似乎是另一段更为残酷的梦境初始,何去何从,似醒非醒,这一切,像是自欺欺人的独白,醒不来最好,永远就那样糊涂地去追寻,也就不知道醒来时,品尝过的泪水苦涩。

九娘和谷主都已经回来,千荨没有发现,他们四人在内室门口站了一盏茶的工夫,而狮崽,早已睡得鼾声震天。

“噢。”以往毒老研毒的时候,千荨都是躲得远远的,可今天他实在是躲不开了,直觉告诉他这盒子里的绝不是什么有趣的好东西,一递给毒老,他就跳得远远的。

“你要生?还是要死?你要生?还是要死。。。。。”这混沌的声音冲破黑色,在霏羽耳边回荡。和那时她问那母狮一样,要生还是要死。霏羽睁开眼,黑暗里,自己面前坐着一只巨大的狮子,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淡淡温和的光辉笼在那金色皮毛上,有种不真实的尊贵。

它已经无力去保护她的幼子,在死亡逼近的黑暗里,它能做的就是隐忍着泪水,相信此时看到的这个人类女子。

接下来的几日,凝梵见到瑾暄的次数,比之前虽说多了不少,然而每次见面,都只是彼此照面招呼,以及他越发苍白的微笑。

虽说皇子王女婚嫁,都需天皇亲允或赐婚,一般寻常贫民之女若是要嫁入侯门,若非达官显贵家的公子或大家闺秀能够门当户,便实难有如此飞黄腾达的机会。也不知这三皇子是用了什么法子,从天皇那儿弄来了这一道赐婚旨。

如今这麒麟月庄里庄外到处有皇家的近卫军护卫,虽算不上森严,却也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少传言。麒麟月庄素来与朝廷有来往,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但历来却并无有皇家近卫把守的事发生。一些消息灵通的百事通,早已将消息在江湖上来回传了一遍。有不少耳闻过多年前麒麟月庄内的事故的人猜测,这麒麟月庄在那次劫难之后,看来是要投靠朝廷了。

当然,凝梵在庄内,是不能知晓这些传言的。只是对着这日益热闹的庄园,心里却越发地清冷。

庄里到处挂满了红灯彩绸,接踵而至的人流,喧嚣将庄内能走的地方,都毫不客气地吞没。

连同凝梵自己的钰慧堂,也是将所有的东西染上了喜庆的红和金光璀璨。屋内并排陈列着一套流金溢彩的华服霞披,鲜红的底色上流淌着金云龙纹;一套深青为质的袄子以及一套鞠衣,同样的金云龙纹;青绮鞓,玉革带,红线罗,青袜舄,珍珠绣鞋等等,一一精致地罗列在一侧柜案上。

而另一侧柜案上,则是一套金玉生辉的凤冠,流珠帘子如流水倾泻,上有凤凰戏珠,欣长而细致的凤尾舒展而开,显得颇为栩栩如生。两行金钗步摇,也在珠光流连里亦幻亦真。

然而,这些个什么如意吉祥,金玉满堂,对凝梵来说都比不上梦外的一声北风呼啸,比不上冬梅纤细花瓣上轻含的一朵薄雪。

“看来是看不到雪化云开的春天了,看不到琼瑶园里的月玫满枝了。”凝梵瞥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东西,以及进出繁华喧嚣的奴仆,蹙起了眉头。这里即将上演的一幕,让她压抑得无法呼吸。此生真要嫁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么?侯门一入深似海,此生是不是要再也无缘回来?这些凝梵都不知道,她轻叹如鸟,绵长的叹息深深冷入了十二月的空气里。

“静秋,给我暖个手炉。我想出去走走。”

“是。小姐。”静秋吩咐了一边服侍的丫鬟,转身去将凝梵的外袍取来,仔细替她穿上

不一会儿,去备手炉的丫鬟跑进来,将手炉递给静秋,待她试试温度。静秋捂了捂,觉得差不多了,便又交给凝梵。

“小姐,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静秋看着凝梵这满脸的寂寞表情,这些日子,虽然她不曾开口说什么抱怨话,却也看得出她日益憔悴的容颜忧心忡忡。

嫁入侯门,是多少女子的一生夙愿,然而对于她这个小姐来说,似乎是多余的沉重。不过在静秋心里,却也是希望凝梵能留在庄里,留在少主身边。

其实庄里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少主是极喜欢这个妹妹的。男子十六成丁,之后便能婚娶,而现在,少主已二十又余一,这几年,少主一直独身未娶,也未见与其他女子有过亲近。然而对凝梵是极为的细致,可见是有多么的欢喜了。可惜。。。。静秋偷偷地也为他们叹了口气,世事弄人啊。

“去琼瑶园。”微涩的声音,似乎透露着些许紧张。

“是。”静秋低眉顺目,恭敬地回道。琼瑶园,这个麒麟月庄的禁地,柳管家吩咐过,若是小姐想去了,便领了去。

离出嫁的日期越近,这种呼唤就越来越强烈,在凝梵的梦里,在她的耳边,在她的眼底,她开始疯狂地开始念想着那个令她畏惧的悲伤之地。

“小姐,奴婢在这里守候。”

凝梵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柔和地打量着眼前这两扇铁门。铁铸的杆子上已爬满了藤蔓,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针芒,剩下的只是青葱的婉约,隐隐泄露着园里的风景。

门没有锁,枝繁叶茂间有着一条已经打开的缝。莲步微挪间,凝梵已然踱进了院内。

比想象中要来得干净,原本以为这里会成了荒芜。没想到,十二月的这里依然和那年一样,是个冰清玉洁的世界。那一条长满月玫的小道,依然还是冬天的那个模样。不过凝梵能想得出,暮春时,那如同花砌的花栅,五颜六色的花瓣,落在鹅卵石的路面,飘进风里的花香,洋洋洒洒地荡漾着。

凝梵温柔的笑了笑,指尖挑着花栅上的寒凉,心里却是面朝大海的春暖花开。她闭上眼,一路摸索着过去,这条路在心里清晰可见,还是那天的百花繁盛,还是那日的草长莺飞,还是路的尽头,母亲坐在石桌前,手执一把剪刀,细心地修剪。

极少哭泣的凝梵,此时竟无语凝噎。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都在深入骨髓地提醒着她,她必须作为一个女人,独自坚强的活下去,去面对剩下的人生浮沉,以及担起那些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