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肃穆,活像死了老子一样。我瞧瞧高坐在城门楼上的元帅晏毓,深表不解。还未想明白,他已上前来拉住了我的马缰。

这一夜等我带着一身伤,翻墙而出,到达东湖,已是亥时。

凤朝闻他……他……

对于晏平越来越手腕娴熟的学会了做官面文章,我颇有几分闷闷不乐。这就好比一件上好的冰绡丝的白袍上泼了几点子墨汁,确实不太雅观。令我一度怀疑这还是我迷恋的那个傲竹般的少年吗?

扒光了衣服半个身子泡在浴池里的凤朝闻,本应是羞愧到脸红,但他此刻不但不脸红,反倒威慑力十足,凤眸笔直瞧过来,眼里的威胁之意极重。我挽挽袖子,红着脸直直走过去,嘴里咕哝:〃就当是给小黄洗澡了。〃拿起池边帕子跟皂角,示意他转过身去,搓了起来。

他正拿了茶盏喝水,噗的一声便喷了出来,所幸我离的远,只喷了一案子,上面的折子啊什么的遭了殃,也许明天他手下的重臣收到皇帝陛下喷过茶水糊得认不出原样的折子,又得诚惶诚恐几夜睡不着了吧?

鸡腿和人腿,怎可相提并论?

连田秉清也坐在了隔壁小桌,扬声笑道:“蔡婶,给我多加点芫荽。”

我呆呆瞧着这主仆俩,难道大齐打仗打的太子殿下穷到了这等地步?

那蔡婶笑着应了,不多时就端了三大碗馄饨上了桌。

我哀怨的朝对面人声喧哗肉香扑鼻的至味浓酒楼望了又望,闻着那里传出来的麻辣鲜香的味道,口水忍不住直流……

凤朝闻缓缓咀嚼,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良久才咽下一个馄饨,凤目微闪:“怎么,不饿?”

我搅着自己碗里的馄饨,只觉想要大吃一顿的愿望落空,不由失落万分,又不敢抗议,只能小心翼翼婉转求证:“殿下,是不是国库空虚?”

对面的人凤眸含笑,点头承认:“小逸从何而知?”

我以下巴示意凤朝闻对面的至味浓,作出十分感动的神情来,款款相劝:“殿下整日为国操劳,竟然还苛待自己,真教臣下难过,殿下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他长眉微轩,停了下来:“那依你说应该如何填补国库空虚?”

正好此刻至味浓里走出一帮肚肥肠满的饱食之徒,我一瞧有门道,心中暗乐,“这有何难?”直指那帮人:“劫富济贫……劫了,第一个先救自己……”最好先到至味浓饱餐一顿!

田秉清“噗”的一声,端着碗朝着馄饨摊子后面一猫,只听得到呼噜呼噜的声音,听起来吃的格外香,摆出两耳不闻身边事的姿态来。

凤朝闻本来一副轻愁模样,结果这下也笑了,抬手在我脑门上一弹:“你个小无赖!”不为所动的吃了起来。

我委屈的摸摸自己的脑袋……其实我已经很慈悲了,至少不曾说出杀富济贫,杀跟劫可是天壤之别。

乱世之中,财富重置,枭雄逐鹿,不是最常见么?

回到宫中,凤朝闻前去书房看文书,我听到宫人低低议论,今日是敏安公主的寿辰,宫中皇后为了爱女大摆宴席,邀请太子殿下的帖子一早送进了东宫,宫人却没一个有胆子递到凤朝闻手中的。

我偷偷问田秉清,田秉清瞪我一眼:“安将军,你就是个木鱼脑袋!”

我摸摸自己的脑袋,觉得他这话不够客观公正,挥了挥拳头:“今日你若说不清楚我哪里木了,小心我揍你!”

强权面前我就不信他敢不说真话!

这半年来他与我处的极熟,凤朝闻不在的时候也打闹惯了,因此他直言不讳:“殿下今日不开心,你感觉不到吗?”

不开心吗?

凤朝闻开心的时候板着脸,不开心也板着脸,偶尔与我笑一回,也是极为难得的事。我实在分不清他板着脸还有开心不开心之分……其实我觉得他从来没有流露出开心这种愉悦的情绪来!

“敏安公主生辰,他不去宫中为他妹妹道贺,是因为皇后偏心吗?”想不到凤朝闻还生成了个小心眼的性子。

田秉清叹一口气:“太子殿下是先皇后娘娘生的……”

哦,原来现如今的皇后娘娘是凤朝闻的后娘。

我想我明白了。

后娘向来不待见前妻留下的有出息的继子。

田秉清露出你不明白的神情:“敏安公主生下来的那日,先皇后娘娘崩了……”

我觉得自己好像心软了一下,内心深处对太子殿下产生了一种实在不应该的情绪:同情!

虽然他出身天家显贵……不过身世实在不咋样,在皇室这样扭曲复杂的环境之下,除了沉默寡言了一些,性格阴郁了些,居然也没长歪,而且文武全才,实在不容易!

田秉清也许是对先皇后娘娘颇为敬仰,又低低道:“先皇后娘娘每年在太子殿下生辰的时候都会亲手包一碗馄饨……今晚你见到的那个妇人,是先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她做出的馄饨与先皇后娘娘做出的味道有八分相象……”

我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安然坐在至味浓对面小摊子上吃馄饨的太子殿下,让我心中无端泛上来一股酸酸的感觉……我以后,还是不要去至味浓吃饭了……

大概是田秉清说了这些话的缘故,这天晚上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我格外乖巧的望着他,不但替他脱衣换鞋,而且破天荒的倒了盏茶给他。

他端着茶不解的看着我。

我……其实同情这种情绪真不好处理,一不小心就可能招致对方的厌恶。

可是我又没法用雷霆手段将这股酸酸涩涩的情绪镇压下去,只能扭转头去,望着寝殿里明黄|色的帐子,期期艾艾的道:“馄饨……馄饨有些咸……殿下多喝些水罢!”

——其实那位蔡婶做的馄饨味道极好,一点也不咸。

讲完飞快去看他,正撞上他怔怔探询的目光。他只瞧了我一眼,就释然了:“田秉清这个大嘴巴!”大大一口饮尽了,全然不似往日轻啜。

他将茶盏递还给我,我随手放到一旁的填漆朱红小几上,转瞬就被他搂在了怀中。

这个胸膛半年来我已经太过熟悉,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在噩梦之中被惊醒,虽然我从不记得那些梦中的景象,可是却记住了这温暖的男子体味。

他的下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是这样安逸的生活似乎又没什么不好,令人生出想要一直沉溺下去的念头。

男人太过俊美,又富可敌国——不,将来整个国家都是他的,我伸出自己的手掌,大半年来不曾再握刀剑,虽然手掌处原来的茧子已经软了下来,但这样白皙柔软的手可能握得住眼下的一切?

仿佛从前有人在我耳边使劲叨叨:“……只有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甜蜜欢乐的时刻,心愿得偿,身逢乱世却有人护佑,我低低一笑,果然是我想多了……

过了正月,天色渐渐转暖,大陈处南,大齐皇帝陛下颁下圣旨,凤朝闻整装待发,预备一举夺下大陈,一统江山。

我坐在马车里,几乎被颠得散了架。

在太子殿□边待了这么久,渐渐养出些不好的毛病来了,比如怕苦怕累,好逸恶劳,连一身肉皮也养的白白嫩嫩,摸起来极是润泽,我揪着自己小肚子上的赘肉,都有些不敢置信这长肉的速度。

凤朝闻已经打下了大陈五州三十县县,今年不到四月份,他已打下了余下的六州,直逼大陈国都。

我被他揽在怀里,共乘一骑,遥遥望着大陈国都的城墙,困惑无比:“这个地方我梦中曾来过。”又狗腿的转过身去亲昵的搂着他的胳膊拍马:“既然我梦中曾来过的地方,那定然预示着殿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一举夺下大陈!”

见他面色颇为难看,反思自己这招并没拍错,反正近来在他的禽兽行径之下,我已经不再怕他,放心大胆转过身来,偎进他怀里,转头去瞧对面大陈的兵力布防。

城楼之上本来只是些把守兵卒,过得片刻,却见一白袍小将从城墙垛口之上冒出头,眼神笔直朝这边看了过来。

我转过头,扯着凤朝闻的胳膊大乐:“殿下殿下,这人我也瞧着大齐此次对待政治犯的行动取得了显著成效,乃至齐建国两百年间,都沿袭了这种下放农村让贵戚权爵子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国策,历届政府体恤百姓稼穑之不易,官民亲如鱼水。

体验人之一赵勇感慨的说,接受完贫下中农再教育,他当时就绝了必死之心,恨不得插翅飞往家乡去耕种自家那三亩六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