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已经十月,却仍然一无动静,玉檀只告诉我说,李德全向她问过我的病情,神色无异常,只是嘱咐她平时照顾好我!我心内惴惴,这病来得突然猛烈,又是这么巧,康熙心中究竟会怎么想呢?

过了好久,四阿哥淡淡问:“你心里就没有愿意嫁的人吗?就没有人让你觉得在他身边,不是牢笼吗?”我怔了一会,摇摇头。他盯了我半晌,转头凝视着夜色深处,再未说话。

他默默走了一会说:“多谢你了!”我侧头笑道:“倒是要多谢十三阿哥!我就不必了!我也只是自救。”他陪我一路静静行去,再无说话。

送春归去,迎夏来。康熙为了避暑,搬进了位于北京西北郊的畅春园,我也随了过来服侍。这座被后人誉为第一座“避喧听政”的皇家园林,在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入侵北京后,园中建筑悉被焚毁殆尽。

我接过狗时,两人看着小狗,又都是抿着嘴角微微笑了笑。我看着跪在亭子外的小丫头问:“王爷,如何责罚她?”四阿哥摸了下小狗的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着办吧。”

九月秋风起,天地更显辽阔,我在八阿哥和敏敏的双重调教下,马已经骑得不错。可以一个人策马疾驰在蓝天碧草间,享受在夹杂着阳光和草香的风中飞翔的感觉。

他目视着我,伸出手,轻轻地抚了一下我的脸,刚想说话,李福在屏风外说:“爷!茶泡好了!”他收回了手,朝我低声说:“先回去吧!”说完不等我回话,一面吩咐:“让宝柱进来!”一面去了外间,我也随着跟了过去。想走,可又有点担心待会太子来他怎么应对。一时颇为踌躇。

敏敏教得很是认真,可惜一则这是一匹颇为高大的壮马,我又是首次骑它,心里有些害怕,总是战战兢兢的,敏敏格格在一边不停地说,让我大着胆子骑就是了,不怕的。还说骑马哪有不摔的,她小时候骑马也摔过呢!我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嘴里‘嗯嗯’地应着,可心里却坚决不执行,还是紧紧勒着马缰,只让它慢慢小跑着。

思一回,哭一回,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初白。

合术王子和九阿哥、十四阿哥对上了,三人划拳喝酒,谈笑炎炎。四阿哥带着丝笑意看着十三和佐鹰王子,时而与他们举碗一碰。八阿哥反倒是和太子爷侧头低声笑语。其他众位蒙古人和此次随行的大臣也是各自喝酒谈笑。

我这才看见自己先头骑得那匹马,大半条腿都是血迹,颇为触目惊心,自觉自己也是心狠,忙扭转了头说:“回去后,找个好点的马夫好生照看。”

转身出屋,递给方合,笑说:“麻烦公公了!”方合一面把纸包揣好,一面陪笑说:“不麻烦!不麻烦!”说完,打了个千,匆匆而去。

我凝视着桂花树,淡声说:“拿回去!我不缺任何东西。”他神色为难地看了我几眼,看我不理会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伸手放到窗边的桌上,一面低头说:“姑娘说话带着点囊,挑点鼻烟嗅嗅,打几个喷嚏,自会爽快!”说完,不等我说话,立即转身大步跑出了院子。

夕阳余辉下,两人经常手挽着手,徜徉在蓝天绿草间,有时候半日也无一句话,只是静静走着,累了时,随意坐下休息,并肩看夕阳西下,夜色转黑,月兔东升;有时候,我会唧唧呱呱地向他细说我的喜好厌恶,会细细碎碎地向他抱怨过大的太阳,头发好干,他在一旁笑听着。我会指着太阳问他‘真的有夸父追过太阳吗?’,然后非要他说个清楚有是没有,他说有,我就说没有,他说没有,我又说有,拉着他洋洋洒洒长篇大论,把我当年参加辩论比赛的那点本事全拿了出来;又或者看着月亮,央求他背所有关于月亮的诗词来听,他一首首在我耳边轻轻吟诵,有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会温柔地抱我上马,我窝在他怀里,慢慢策马而回;看到星星时,两人找牛郎织女星,他说自己找到的是,我却觉得我找到的是,总要等我撅着嘴不理他时,他才大笑着,揽着我说‘你的才对!’,再想板着脸也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意。

看到八阿哥的帐篷前一切如常,门口宝柱和顺水守着,脸色倒是平静,看不出什么。我站了一会,深吸了口气,微笑着上前,他们却挡在了我身前,一面请安,一面说:“爷正在洗漱!不方便见客!”

忽然听得敏敏格格大笑着喊道:“坐好了!”说完,朝我的马屁股上就是一马鞭。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马冲了出去。身子一后仰,扯着嗓子就开始惊叫,只听得敏敏格格在身后,大笑着说:“不要怕!坐稳了!”

收回思绪,才问道:“特意找我?所为何事?”十四对着十阿哥说:“我说得不错吧?她又忘了!”十阿哥点头道:“她把别人的生日都记的清清楚楚,唯独不记自己的。”

回京已经多日,宫里宫外仍然暗潮汹涌,不断有大臣出面或真心或假意地奏请康熙收回成命,康熙看完折子后,总是一言不发,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我虽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却能肯定最后他又会恢复太子的位置,所以心中微微带着丝莫名的优越感看着那些焦头烂额的大臣。可以说康熙身边伺候的人除了我和李德全外,都或多或少地都流露着茫然和无所适从,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是哪个阿哥阵营的,也不知道得罪过谁,又结交过谁。我是因为知道结果,所以内心笃定,而李德全我只能无限钦佩地说,一只千年老狐狸,世情早已通透。我俩偶尔会交换一个眼神,我觉得他好象对我很是赞赏。熟不知,我是另有乾坤。

篝火点起来,美酒端上来,歌声笑声人语声响起来,烤肉香混杂着酒香飘荡在繁星密布的夜空下。我和玉檀都是满脸欢快。毕竟这样的宴会可比紫禁城里严守君臣之礼的宴会有意思的多。

听说事后在为各宫娘娘挑选女官的时候,竟然有两位娘娘不约而同地点名要我,大阿哥的额娘惠妃纳喇氏,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额娘德妃乌雅氏。主管太监左右为难,只得呈报了贵妃佟佳氏,佟佳氏左思右想后,最后分派我去了乾清宫,专在御前奉茶。

漫无意识地随便走着,心想看姐姐的骑术,就知道那个教她的人只有更好了。如此说来,也肯定是一位身姿矫健的男儿。他们本应该是翱翔在西北茫茫戈壁上一对雄鹰,可现在却是一个长眠于地下,一个深锁在候门!

我转身看着他,道:“我难过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是因为他的婚事是别人强推给他的!他并不想要!”吸了口气道:“我难过是因为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话刚说完,十四阿哥倒抽几口冷气,瞪视着我,八阿哥紧盯着我,冷着脸,严肃地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和我同桌的是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我到时,两人正在谈笑,看我来,彼此欠了欠身子。坐定后,我环视四周,看见最前方正中的桌子空着,我猜该是留给太子爷的。左侧依次是八、九、十、十四阿哥,右侧依次是四、十一、十二、十三阿哥。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这些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了。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可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也肯定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敏敏听后,不禁也随我爽朗地笑起来,说道:“我见过的娘娘们都是端庄温柔地笑的,没想到你也会这样大笑的!”

两人都嘴边含笑走着,我多久没有听过女孩子象这样大笑了?我又有多久没有这样大笑过了?紫禁城中的女子连说话都得压着!心中对敏敏又多了两分喜欢,而且她能看上十三,可见是有眼光的,越想越觉得喜欢她。

琢磨了会,觉得她的性格应该不会介意。于是直接问道:“你可是中意十三阿哥?”敏敏脸上的笑意一下僵在脸上。过了半晌,才问道:“那么明显吗?”我笑回道:“挺明显的!”

她静默了会,突然绽放出一个极之璀璨的笑容,让那草原上空的星星也为之黯然失色。她凝视着草原的尽头,说:“不错!我心里是有他!”她侧头看我,我回她一个赞许鼓励的笑容。

她又转回头,凝视着苍茫夜色中的远方,脸上带着一个甜蜜惆怅的笑容,缓缓说道:“我从未听过那么美丽的歌声。他站在那里看着我唱歌,我的心从来没有那么快地跳过。我也从未看见男子那样笑过,好象在笑,又好象没有笑,好象什么都不在乎,可又象一团火焰,你能感觉得到他的热!”她说完后,心绪好象仍然沉浸在那个让她失落自己心的晚上。过了半晌,她猛地转头看着我,热烈地说道:“我从未见过象他那样的男儿!”

爱情!我知道的,我懂的!可我还是再次被它感动!不管前方是什么,现在她在爱,她因为自己的爱而快乐,而苦恼。我只知道笑看着她,分享着她的感觉。只有爱过的人才知道那甜甜酸酸的感觉。她看到我的笑容,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转开了头。

我凝视着她说道:“十三阿哥是个值得喜欢的人!”她回头看着我,笑容灿烂如朝霞。脸上带着骄傲得意。可笑着笑着,脸色渐渐黯淡下来,我看着她慢慢消失的笑容,心中一紧。她说:“可阿玛不愿我嫁给他!”我忙问:“为何?”

她皱着眉头说:“你别告诉别人!”我赶忙点点头,她道:“阿玛说紫禁城的女人没几个幸福的!他说我是草原上的花,只有在草原上才能盛开!”我心也渐渐黯淡下来,她阿玛是真心疼她,说的话没错的。她在草原上是永远的公主,可她若去了紫禁城,不过是十三几个福晋中的一个。而且我现在还不知道十三的意思,谁能保证十三会疼惜她呢?再想到十三将来被监禁的命运,更是黯然。

她看我脸色黯淡,凄然一笑道:“我原来还不愿意相信阿玛的话,可现在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却发觉两人的手都是冰凉,谁也温暖不了谁。

两人牵着手,默默走着。她问:“你有意中人吗?”我心里一痛,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踌躇,忽然听到喧哗之声,黑沉的夜色中,无数的火把在移动。我心中一慌,那不是他们见面的地方吗?提步就开始向人群处奔跑!敏敏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也随我跑了起来,一面问:“怎么了?”我心紧紧揪着,顾不上答话,只是使尽全身力气地奔跑。

跑近了,声音喧哗,此起彼落,根本辨不清他们说些什么。我随手拉住一个人问道:“怎么回事?”他看到我和敏敏格格忙要请安,我快声说:“免了,赶紧回话!”他忙道:“太子爷说有贼,命人正在四处搜查。”我心里一紧,忙问道:“贼呢?长什么样子?”他回道:“天色太暗看不清楚脸面,好象穿着蒙古袍子,太子爷命放了箭也不知道射着了没有。”他又指着前方说道:“说是往那边去了!”

放了箭!我只觉得心一沉,眼前直发黑,倒退了两步。忙定了定神,现在不是手脚发软的时候。深吸了口气,又开始跑。敏敏格格也随着我跑,一面说:“怎么会有胆子这么大的贼呢?他倒是挺会躲的,知道那边是我们蒙古人的驻营地,混在一起,还真要费功夫寻找呢!”

我脑中一面想着会被箭射伤吗?八阿哥在哪里呢?一面只是狂奔。我和敏敏两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人影晃动,又在黑暗中,虽有火把,可毕竟不够亮,也没人注意我们。

这边是蒙古人的营地,我不熟悉,只得拉着敏敏道:“哪些地方可以藏人呢?”敏敏这会子已经觉得我很是不对劲,不过她虽面色纳闷,却没有多问,只是牵着我,在帐篷间兜来转去的。

找一处,一处地方没有。太子爷的人已经和蒙古人交涉完。蒙古人纷纷集结,开始搜查起来。

我心中越来越急,却无半个主意,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看。敏敏看我脸色焦急,也加快步伐,不停地带着我四下寻找。

正心中焦躁难耐,忽地一个人把我一把拽进了帐篷,我心中先一惊,猛地又是一喜,忙轻声叫道:“十四阿哥!”他应了声。我心中一缓。忙问他:“有没有伤着?”黑暗中,只感觉他握着我的手抖了抖,然后沉声说道:“没有!”我心刚放下,他又道:“不过八哥为我挡了一箭。”我‘啊’地一声惊叫,又忙掩着口。只觉得我的手在拼命地抖,他用力握着我说:“若曦!伤在胳膊上,没有生命之险。”

十四虽然紧紧握着我的手,可我的手还哆嗦不停,我紧紧掐住他的手,他越发用力地回握着,淤青处阵阵疼痛,我却一无所觉。在心中对自己狂吼着,镇静!镇静!眼下最重要的是十四!只是伤在胳膊,他没有事情的!心中念头不停地转,听到帐篷外敏敏低低地在叫‘若曦,若曦’。

我低声问十四:“你可见过苏完瓜尔佳敏敏?”十四回道:“没有!”我心中一定,忙掀开帘子,正看到敏敏四处张望,想必是她一回身发觉我突然不见了,正在寻我。

我低声叫道:“敏敏格格!”感觉十四的手一紧,我低声说:“她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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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会帮我们的。”敏敏已经快步进了帐篷。

我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一下子就朝她跪倒,一面磕头,一面说:“求格格救奴婢一命!”敏敏一惊,忙俯下身子,一面拽我起来,一面问:“究竟怎么回事?你先告诉我,如能帮,我绝对帮。”

十四也是一惊,过来拉我起来。我猛地把他往后一推,低声斥道:“让你不要跟来,你偏要跟来,现在可好,被太子爷当成了贼人!这怎么解释得清楚?若解释,我和你的事情势必会被知道,可宫女是不许和外人私自有情、偷偷相会的!我们俩都得一死。若不解释,你又肯定要死!那我……那我……又怎么能……独活?”说着眼泪已经下来了。五分焦急,五分却是心中哀苦,担心着八阿哥。

敏敏‘啊’了一声,问:“他是你的情人?”我忙应道:“正是!平常在宫里不得相见,他以为到了塞外,总有机会相见,却不料竟被太子爷当成了贼人。”敏敏听后,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一面拉我起来,一面笑说:“他担着掉头的风险来见你,可见一片真心。你岂能再怪他!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管保让他平平安安!”

我一面顺势起来,一面内疚地想着,敏敏,对不起了!事情紧急只好利用一下你,唯有将来寻机会报答。爱情中的女子总是心格外软,尤其是对有情人。因为自己怀有鸳梦,也总是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十四显然早已反应过来我的意思,顺着我的意思假扮成了京城来的贵公子哥。敏敏领着我们一边走着,一边极其感兴趣地问十四问题,什么怕不怕呀?吃苦了吗?你们什么时候要好的?十四哄敏敏这个十四五岁小姑娘还不是小意思,谎编得毫无破绽,脸面上一副对我一往情深的样子。敏敏满脸的惊叹感动。一路碰到的士兵都赶着给敏敏请安,谁会怀疑这个大大方方走在他们尊贵公主旁边的蒙古人呢?

我走到岔路口,看着敏敏道:“我不和你们过去了,免得被人看到引人注意。”敏敏笑笑地说:“放心回吧!绝对不会有任何事情的。”我和十四两人眼神复杂地对视了一眼,我转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