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定,“只是,这样?”

“那,那那,”华真真犹豫着:“外面黑布隆冬。”

华真真闻言,扭头看向身旁的楚留香,而楚留香此刻的目光,却是向着那船舱走廊,仿佛能穿过这昏暗不明的走廊,能落到最尽头的那扇门上。

华真真不解的望着他,“他偷你东西了?”

正所谓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哦不对,是神女、襄王皆无意,只是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媒婆有兴趣罢了。

她笑望着华真真,眨了眨眼,“你看,我还不笨吧?”

“玉,玉坠?”华真真挠头,不确定道:“我这么说过吗?”

而且石观音的态度,委实太让人迷惑。

楚留香呼吸为之一滞,石观音却已扑哧一声轻笑出口。

楚留香拉住了抬腿就要往里闯的华真真,柔声道:“你在门外等我!”

琵琶公主披了一身银色轻纱,仿若凌波仙子,施施然而来。望着帐篷外对视的两人,吃吃笑道:“你们舅甥俩人,感情可真好!”

“呵呵呵,”华真真干笑两声,不经意的瞟过他的唇,很薄,唇角有些上翘。却猛然警醒般,又迅速低下头,嗫嚅道:“那个,我要去找石伯伯聊天,你自己慢慢逛吧。”

可她笑不出来,她的嘴角微微抽动,喉咙却撕裂的发疼,只勉强发出了喑哑的怪声。

“楚留香?”

楚留香笑道:“他说了那许多话,正表示他心底有愧,表示他还是将我们当做朋友的,他对我们已算不错,你又何必为难他?即便他干脆说‘不去’,咱们也不能绑他的票,是么?”

当然,这之前,他还要去见一个人,他还要还人家一匹马,他也不得不告诉人家一个消息。

少年立在她面前,注视着她。

这附近本没有人,那艘舟子上,却坐着一个自斟自饮柴衣笠帽的老人。

破纸?怎么会是破纸?

动若脱兔的华小妞【其实是脱线……一下从张啸林背后跳了出来,望着黑衣少年一脸期待:“如果觉得内疚的话,把你的小手借我摸两下就好了!”

杨松虽已死,西门千踪迹全无,他却依然不能让张啸林走。

正说话间,却听身后马蹄踢踏,马声嘶扬。想是一匹快马正奔跑在官道上。

令他们欣慰的是,他们这个愿望,在女儿刚临碧玉之年后,便得以实现了。

对方跟蓝老太爷是世交好友,他们家的儿子更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人中翘楚,并且英姿俊朗,文武全才。

在蓝家人眼里,这已是再合适不过的一门亲事了,甚至向来羞涩腼腆的蓝大小姐,心里也忍不住悄悄期盼起来。

那华家大哥,她幼年时便常见面,即便是后来,两人大了,颇有些避忌了,但江湖儿女,却也没寻常人家的闺阁千金那么多扭捏。

她远远的瞧着他看书,远远的瞧着他练剑,远远的瞧着他身姿挺拔、风流坦荡,一颗心,便这么远远的,抛到他身上了。

得知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心里是欢喜的,说不出的欢喜。

她总想着,希望他也能,跟她一样……

“当年抢我洞房的虽是李琦,可我却并不怎么恨她。我真正恨的,是你三伯,恨你三伯当日为何不拆穿他,难道,难道他真的分不出来我们俩人的差别吗?他们二人在床上苟且的时候,可有想到我,可曾想到过我?!!”

曾经受的伤有多痛,伤口被再次撕开的时候,就有多难以忍受。

回忆往事,枯梅眼神中射出来的,竟是比她手中火把还要炽热的光芒,带着仇恨的光芒。

“我恨他,恨他辜负我,恨他背弃我们婚约,更恨他让我受此奇耻大辱,我好恨,恨不得你们华家每个人都不得好死!”

这样的真相,是连华真真都不曾想到了,或许,便是原来的华真真,也并不知晓吧。

她忽然记起当日在大漠,柳烟飞每次提及枯梅,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论是华家,还是华山上下,终究是愧对与她。

所以,时隔多年之后,往事已然尘封,江湖上再也无人记得华家曾有位新妇,叫做蓝若梅,他们只知道华山派的掌门人,枯梅。

“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只是个弱女子,不会半点武功,才智也属平平。父母虽心疼我,可我已经跟你三伯拜了堂,就算是华家的人了,他们又怎么好过多干涉?我当时心灰意冷,只觉得生无可恋,就想着一死了之……可我又不甘心,我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我要枉死,却留那对狗男女风流快活?!!既然我已不能回家,就不如索性出家!”

“我跪在雪地里四天四夜,终究求得师父将我收入门下,可她却说我是一时之意气,根本尘缘未了,不肯为我剃度!……没关系,她不肯,我就自己动手,我剃掉满头青丝站在你三伯面前,我要他内疚,要他一辈子都记得他对不起我,要你们华家所有人都愧对于我!就算我不在了,李琦那个贱人也别想进华家的门,她永远都不要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真真终于明白,当日华家长辈死活都不肯成全那已然生米煮成的熟饭,归根结底,竟是这个原因。

好好的姑娘,竟被刺激到出家,无论是人情还是道义,华家都绝不会遂了李琦的念想。

她们两人之间,也可算是两败俱伤了。

“就是因为对我三伯的怨恨,所以你一并的恨着我,打从一开始,你就想将我除去,即便没有四师妹的事,你也会寻机会将我杀了,是不是?”

“我对你是又恨又怕呀,你不知道吗?”枯梅嘎然止住了笑声,那些埋藏在她心底许久的秘密,当一件件吐露出来的时候,竟是如此的令人兴奋,如此叫人充满成就感。

“你以为,你三伯是因为黄山灭门,华山损失惨重,因而内疚自杀的吗?不是,当然不是!以他那个多情的性子,定然会再对李琦那个贱人心生怜惜,说不定,还会求得师父将她接回来,好生照顾。我又怎么能让他如愿,叫这对j夫滛妇,在我面前扎眼?!!我就悄悄地去见他,跟他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因为你的优柔寡断,累得我遁入空门,因为你的薄情寡义,累得李琦满门皆亡,因为你的无能,又连累师兄弟惨死。你已经间接直接害了这么多人了,还有何面目苟活在这世上?你连个男人都不算了,还能给谁补偿?给谁希望?!哈哈,哈哈哈,可怜声名远播的华少侠,就这么挥刀自刎,死在了华山的落雁峰上。我虽不能令他生,他却因我而死,怎么算,我都比李琦值了!”

“还有那一年,那个贱人学成归来,打算找华山派报灭门之仇。哼,你以为师父远游南海之事,是她能探听得到的吗?这个贱人武功再高,终究忌惮师父,她连师父周身都不敢近,怎么可能轻易掌握师父的行程?所以最后,还是多亏了我。这个贱人虽然滛荡,倒也长情的很,只可惜,她偷偷潜上华山,却只能见到情郎的孤坟罢了,哈哈!每天傍晚,我都会去落雁峰上洒扫一番,我那时的武功虽远不如她,可那坟头是不是有人动过,却是一望便知。我当时就猜到,她要回来报仇了,一定会把你们华家的人赶尽杀绝!我就故意在你三伯的墓前,泄露师父远游的行踪。果不其然,那真是一场,令人难忘的景象。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全死了,全死光了……我的恨,就跟着我的爱一起,烟消云散了……”

“华山经此一役,折损大半。我既已无可恋,又无可恨,便决定潜心修行,继承师父的衣钵。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向佛,我是真心感激师父,我是真心想要把华山派发扬光大的!我将胳膊伸向油锅,以这只枯手,逼退冷面罗刹。我还曾浴血奋战,受轻重伤三十九处,一举歼灭“太阴四剑”。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做这个掌门,我一定会做好华山派的掌门,光耀华山门楣!……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呢?!!你以华家后人的身份,责问我清风十三式外泄之事,你又以华家后人的身份,要监督整个华山,甚至包括我这个掌门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华家的人总是这么阴魂不散呢?为什么你们总是要迫害我,总是想要毁掉我原本平静的生活!”

“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祖训?!!你是华琼凤的嫡传子孙,就能学会‘辣手仙子’所有的绝世武功,就能负责监视华山派的掌门,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有权过问,无论谁犯了错事你都有权处罚,包括我这个掌门人!你说有多不公平,有多么不公平?!!”

面对枯梅凄厉的质问,华真真没有回答,因为她已几乎无话可说。

她虽失去了原来华真真的大部分记忆,却没有失去与生俱来的感情,没有失去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恨意,更没有失去身体中所流淌着的,属于华家的血脉。

她已分不清楚,到底是原来还是现在,但却清楚的感觉到,身体里面,沉睡已久的部分正在复苏。

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难以自抑的情绪,紧紧的盯着枯梅。

“我想你死,可你却偏偏不死。高亚男心软失手,可我要杀你,难道就只有这一种方法吗?哼!无花他们在济南的阴谋,我早就知悉了。想要你死并不难,只要把你送上门去,你该已知道,那个贱人,究竟有多想要得到你,她折磨人的手段,可是比我精彩多了。”

“你这一路从华山到济南,我可是煞费苦心,安排了十几名华山弟子秘密相送,不然,你以为你失忆后的那半吊子武功,真能千里迢迢一个人赶到济南府吗?哼,只怕在半路上,就被人害的连渣都不剩。那我可不答应!若是你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又就怎能借我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