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未曾想到,方进府的大第一次立威竟是动了自己的陪嫁,屋子里鸦雀无声,谁都揣着几分小心。听说竹雨两婢子可是自幼跟在大闺中伺候的,却不想遭此处罚。

景晨从净室里洗漱出来,坐在镜台前由紫萍梳发。听得外面的哀嚎声还在继续,皱眉唤来紫芝,“让人拉远点,或者将嘴给堵了,吵得紧,还误了大爷养病。”

见识了大少公正,紫芝连忙应声而去。紫萍细细梳理着景晨如缎的秀发,心中大感佩服,大处事果真厉害,明是她嫌吵,却添了句替大爷着想。回头便是老夫人、夫人知晓了,也只会说她贤惠体贴。

大清早便奉守了家规,足见她是位不徇私、识礼数的主,府上有这样的长媳,老夫人一定会放心将诸事交予她的。如此想着,紫萍更不敢有一丝怠慢,连眉宇间都是毕恭毕敬。

镜中少女浅笑,柔婉秀丽。

紫萍虽是服侍大爷的人,但心慧手巧,思量着景晨是新嫁娘,又是府上的大少,特地梳了个高髻,正中一枝赤金满池娇分心。髻边又斜戴两支白玉如意簪,右鬓间一朵紫瑛色复瓣绢花,更添艳丽。

景晨见状,却伸手将玉簪卸了下来,目光掠过琳琅珠钗,取了支并蒂海棠花步摇递过去,轻说道:“我是新妇。”

她是新妇,家中太婆婆、婆婆尚且都在,端庄尚可,过犹则不及。

“是。”

紫萍接过为她簪上,捋了捋垂下的银丝流苏,随动作摇晃,镜中人少了几分严肃,添了几分活力。察觉到她目光落在那些玉件上,紫萍侧身轻道:“,可是选佩玉?”

景晨抿唇“嗯”了一声。

紫萍打开左边的梅妆镶玉桃木匣,各色玉质形状的挂饰罗列在景晨眼前。她起身眯眼,瞟了眼镜中的装束,粉色上衣、月白色的挑线裙子,低头凝神片刻,最后选了对青瓜碧玉环佩。

老夫人喜好如意,紫萍本是想建议她戴那块云丝如意玉佩,但忆起方才竹雨和竹云二人,又念及她弃玉簪而换步摇,心知她另有主张,便没有多言。

“请话,早膳是布在堂里还是屋里?”

紫萍才将碧玉环佩在景晨腰间挂上,外面就传来婢子的问话,她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床上躺着的大爷身上。

景晨知她意思,对外扬声道:“端进来吧。”

在床沿坐下,昏睡中的少年眉间似有痛色,景晨低问道:“大爷得的是什么病?”

“回话,奴婢不知。”紫萍垂首。

她无声冷笑,目光紧紧地锁在紫萍身上,“紫萍,你自幼服侍大爷,昨儿屋里十余人,可只有你和紫芝是跟在卢大夫身旁,近身伺候诊治。你是真不知,还是不欲让我知?”

轻飘飘的话,并不凌厉,却让紫芝从心底里生出惧意。这位大少情着实难捉,可老夫人不准人私下议论大爷病情。左右为难,她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景晨最不喜欢下人答话时缩头缩脑,“抬起头来。”

“是、是。”紫萍目光颤颤地抬起了脑袋,咬唇彷徨。

景晨看她一会,吩咐道:“让人端盆水来。”

紫萍诧然,就这么放过自己了?主子问话,她做奴婢的没有回答,难道不该惩处吗?可眼前少只将视线留在昏迷的大爷身上,她自不会发问,立马应声送上干净的水。

亲自帮大爷擦了擦脸,又挽起衣袖轻拭了胳膊,景晨转身见桌上早就摆好的膳食,声音不疾不徐道:“大爷清早可要服药?”

“回话,要的。”

“可进食?”

紫萍这下摇了摇头,“每回卢大夫替大爷诊治过后,大爷总会昏睡一两日,期间只含参片,是不用食的。”

只服药,不进食,这怎么了得?

景晨起身走至桌边,瞟了眼那碗清粥便吩咐道:“去厨房端碗米汤来。”

米汤,那不是穷人家才喝的吗?

虽然心中好奇,但紫萍亦不敢耽误。没多久就从厨房取了小碗来,心中暗自钦佩这位大少眼力。早前没见她如何仔细瞅衣柜,却能确的说其间有件粉色绣荷的对襟褙子,而一般院里的小厨房本不开火,若非大爷是老夫人的心头,又体弱多病,亦不会有厨娘。

景晨服侍大爷用了小碗米汤,又喂好了药才用膳,留下紫芝照顾大爷,就着紫萍的手走出卧房。

门口两株桃花开的正艳,娇嫩的粉蕊在绿长条的叶下更显多姿。晴空院是所的院落,三进两出,主卧中,旁有耳房,前有厅堂,左右圆形拱门通往各处厢房,穿堂游廊周边摆着致的盆景。

出了院落,上了二仆妇抬着的青布小轿就往老夫人的荣安去。小轿简单,仆妇步子仍有不稳,坐得并不舒服。她想起从前在中的日子,那会儿她才进,圣眷正隆,每日除了要去向代掌凤印的德妃请安,亦是风雨无阻地往太后处晨昏定省。

太后喜静,不愿人多加打扰,却每日都接见自己。

到了老夫人处,景晨下轿,由婢子引了一路往内。穿过画堂亭廊,来到厅处,老夫人、大夫人和众姑娘少爷早就候在了这,景晨先朝老夫人福了福,“孙媳来迟,劳长辈相候,请祖母恕罪。”跟着又单独对大夫人行了礼,复歉意地望向众人。

旁人不认识,但大夫人她昨日可是记忆深刻。众人都以为这新娘子是见着丈夫病危而吓晕,紧张上前询看。然这当婆婆的却是酸言冷语,“这就是楚家的好闺女?可别反冲了我家子浠!”

大老爷早丧,大夫人仅大爷一个亲生儿子。爱子之心急切,景晨本不愿多想。可方才才踏进来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足以表示:她不满意自己这个儿媳。

奉茶当日,原就没有等候致歉这一说。景晨特地道歉,是显得大体规矩。老夫人眯眼朝她点了点头,跟着示意早就奉着茶水的婢子上前。

跪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茶杯高举过头,景晨恭恭敬敬地道:“孙媳给祖母捧茶,祖母长寿万福。”

“好好好。”

老夫人连说三声,跟着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交予景晨,一对玉镯、两套头面,还有个紫木小盒,里面装了枚印章。

景晨才打开,便察觉到四周望她的目光大变,其中当属一着紫色藤萝缠枝衣裳的三旬妇人最为明显。

她再次谢过老夫人,紧跟着向大夫人耿氏上茶,得了柄玉如意和一对玉佩。耿氏本想多言两句,但听了早前晴空院里发生的事,老夫人都没训诫,她也就止了这份心。

给太婆婆和婆婆敬了茶,便有仆妇上前引景晨同府中其他主子见礼。

君府有三房,大老爷十二年前过世,一妻二妾,大夫人耿氏生大姑娘君宛如和长子君子浠,大姨太刘氏生次子君子臻,二姨太朱氏生三姑娘君宛乔,大姑娘年前方嫁去知州府为原夫人;二老爷在外为官,长年不在府中,徒留二夫人甄氏。甄氏曾有一子,家中排行老三,却在十年前跟二老爷任职时失散,至今没有寻回。另有姨太太严氏,生二姑娘君宛意;三老爷不是老夫人所生,目前打理着府中生意,妻裘氏生五少爷君子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