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然醒来,抬眼见呆子正对着自己温柔地笑着,才想起自己在呆子怀里睡了一路,甚觉羞涩,连忙离开子衣怀抱。回头望了母亲和夏婶儿一眼,见她俩都在向车外观望,才又羞又嗔地瞪了子衣一眼,却见呆子已体贴地端了一杯水给自己,心下不禁一软,接了茶水。

子衣安慰道:“放心好了,有两位女将军在,应该没事的。恩……君然今日,身体可好吗?”

子衣眼前一晕,那里可是世界上最大的恐龙蛋集中地!这几个石头果然是恐龙蛋化石啊。三尺大的,晕啊,差不多有一米,要知道世界最大的恐龙蛋是50厘米的,他们村里的那几个当石碾用的恐龙蛋,可以进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她在21世纪的时候想收藏这玩意儿,一直没门路,因是国家财产,嘿嘿,现在谁知道恐龙是啥玩意儿?

子衣大喜,急忙爬到院墙外,果见夏婶儿系着褡裢和卓夫人从院内木梯上爬过来。

钱林不甘心,自己就这么一个姐姐,若是嫁了罗三,必定是日日以泪洗面。自从认真跟子衣习文后,他暗暗把他见过的人排了一遍,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的夫子,便日日在姐姐面前唠叨。如今看,姐姐果然觉得夫子不错。

那女子双手抱着一个包裹,低着头,走的匆匆忙忙,似乎有什么急事,一头撞进了正看着她发怔的子衣怀里那女子一惊,子衣回过神来,急忙道:“哦,对不起。”

“安阳公主?我好象不认识?”子衣惊讶地问道。

“先生去了便知。望潇先生万勿推辞。”

那张霞竟然将张道一的马车带了来,子衣带着王猛上了马车,那张霞又红着脸,悄悄向君然那边的屋廊下望了一眼,才骑上马,命车夫鞭马前行。

张霞领着子衣穿堂过厅,到一小书房前停下,向子衣告辞离去。子衣跨门而入,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白衣女子立在窗前案几旁,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披在瘦削的双肩上,隔着发丝,隐隐约约看见白皙的脖颈,只那女子的身体似还在颤抖。

子衣未敢轻举妄动,停在那女子身后,弯腰一揖:“在下潇子衣,拜见安阳公主,未知公主唤在下来,有何赐教。”行礼毕直起身子,顿时呆住。

那女子蓦然转过身来,只见眼波如玉,秀丽动人,只原本沉静的面容,现在却是梨花带雨,早已哭的是双目红肿,娇躯颤抖,正是李秀芳。

子衣欲张口安慰,眼前一晃,秀芳已伏在她的肩头,低声抽泣着:“子衣今日且将肩膀借秀芳一用,不要拒绝秀芳,好吗?”

子衣早被她哭的六神无主,想她平日孤零零一个人,好不容易与红拂相交一场,如今又只剩她一人,无亲无靠,无朋无友,心中也不仅怜悯疼惜。便扶着她和她一起并排坐下,轻拍她的肩头道:“你想哭就好好哭个够罢,我陪你。”

过了良久,子衣听到抽泣声渐渐停止,秀芳的肩头不再颤抖,好象还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低头看了一下,她竟然依偎着自己靠在肩上睡着了,难怪这会儿觉得比较吃力。唉,她大概知道红拂要走,昨晚整夜都未睡好,也罢,由她休息一会儿吧。子衣见肩头和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心中更是叹息,她真的是很伤心。

秀芳醒来时已是午后,她怔怔地望了子衣半刻,似乎还没清醒过来。子衣见她已醒,便起身将茶水递给她:“李姑娘,喝点水罢。”

秀芳似乎突然清醒过来,面容忽然飞上两朵桃花,更加娇俏动人,原来不是在做梦,自己竟然靠着那人的肩膀睡着了,怎么会睡着了呢?

张霞在门外听到动静,这才小心请安道:“公主,现在可要传午膳?”

秀芳的脸更红了,自己一直睡到中午么?手中接了子衣递过来的茶水,只顾低头乱想出神,竟忘了回复。

张霞等了一会儿,不见吭声,悄悄看了一眼,见秀芳只顾红着脸出神,眼睛还红肿着,再见子衣肩头湿了一片,心头一跳,难道公主果然是……

子衣见秀芳不语,当她怕人看见这副模样,便轻咳两声,笑道:“秀芳姑娘,何时做了公主?也不请子衣客么?今日是否该好好补偿子衣呢?我的肚子可是已经咕咕叫了。”

秀芳回过神来,吩咐道:“将午膳摆这里来罢。”又转头对子衣慌乱地道,“我,我去梳洗一下。”

马车进洛阳那日,秀芳和宇文仕及却不见了踪影,原来是李渊下了圣旨来,秀芳便先行进城接旨去了,旨意却是一桩喜事,赐予秀芳安阳公主封号。红拂临走时,也放心不下秀芳,因两人相处时,都是命张霞照顾秀芳,如今要离开洛阳,就留下张霞陪伴她了。这一路从南阳到洛阳,秀芳熟悉的人里,就自己和张道一了,难怪她今天不开心,派了人来找自己。

子衣陪着秀芳在花园散步,见她已经情绪平静,眼上红肿消去,面上已现欢喜之色,想自己在这里时间也很久了,便准备告辞:“公主……”

“子衣可以唤秀芳的名字吗?”秀芳侧头深深地望着她。

“这……”子衣一犹豫,见她眼睛里似乎现出失望之色,那种孤独悲凉的伤感又浮上面孔,心一软,道,“秀芳姑娘,在下叨扰已久,也该告辞了。”

秀芳听她唤自己名字,眸子才一亮,又听她要告辞走人,心一颤,脚下不禁一软,轻呼一声便要滑倒在地。

子衣忙上前扶住,秀芳已倒在她怀里。秀芳稳了稳神,站起身来,沉静的目光望着子衣,漫不经心地道:“子衣的怀抱很是安详,好象比女子还柔和呢。”

孔雀东南飞

子衣心头突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迎上秀芳的目光,哈哈一笑道:“秀芳姑娘说笑了。男女有别,岂可相提并论,不过是给人的感觉罢了。莫不是秀芳姑娘,觉得在下性子柔和,给人安全祥和的气息么?若如此,子衣当真是万分荣幸了。”

秀芳原本是有心事的,听她这么一说,面上又起了红晕。

只听子衣道:“秀芳姑娘尚需好生歇息,在下告辞,改日再来看望秀芳姑娘。”

秀芳望着子衣渐渐远去的背影,无限惆怅地叹息了一声。她随着李秀宁东征西讨,拼杀于战场,见到过无数的男子,却从没一个能让她的目光多驻留一丁点儿。她的心也越来越沉静,如一口水井般,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涟漪,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不会有让她心动的人出现了。

直到那天,在泗州城里,当那人对她灿烂的一笑,她竟然怔住了。过后,她告诉自己,那一定是个错觉,是自己太过担心马蹄下的小孩,所以反应才会不同寻常。但是,在红拂那里看到那人的画像时,她的心“砰砰”地跳着,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欢喜,到迎宾客栈又见那人时,她分明感觉自己的心颤了一下,她终于确定,自己的心,已经为那人产生了涟漪。

只是,她却苦涩地发现,那人已经有了心爱的姑娘。她看着那人轻抚那姑娘的秀发,对着那姑娘温柔地笑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心里有一丝嫉妒,酸酸的,这不该有的。秀芳强行压制着心内情绪的波动,保持着一贯的沉静,逐渐地沉默寡言起来。当那人换了一身玉冠明袍,一如今日般神采翩然,丰神俊秀地站在自己和红拂面前,信心满满地等待张道一的接见时,自己的心又乱得一塌糊涂。直到张望泽为那人把脉后,现出一脸吃惊模样,自己也跟着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在意他的安危了?难道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么?

然而张望泽却带着那人进了书房,出来时那人一脸轻松,与之前自己捕捉到的一丝惊慌,形成强烈的反差,而张望泽依旧是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大夫如此好奇与吃惊呢?

遇到朱粲的时候,自己竭力护着他,不让他靠近马车,然而那人却去了,因那马车内有他心爱的姑娘。直到那人受伤扑倒在地,自己的心,也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她以为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可那人还活着,还把魔王整得生不如死,她看到那人微笑着看着朱粲,距离魔王不到一丈,毫不在乎地等着对方扑过来,然后镇定自如地看着士兵们按照他的计划,按部就班地教训吃人怪物。她那时就在想,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可今天,她才发现,原来那人怀抱里的气息,是如此吸引自己。

那人大概不知道他昏迷的那晚,自己整宿未睡,她好羡慕那个叫君然的姑娘,因为在最后的时刻里,那姑娘可以守在那人的床前。可是,到了第二日,当自己欣喜地赶去看望那人时,却发现那人被另一个异族姑娘搂住了脖子,她当时突然感到了愤怒,她知道这愤怒也是不该有的,于是,她只有抿紧自己的双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回事,只一想到红拂这个唯一照顾自己的人,即将离开远行,心中特别的悲伤难过,很想那个人来陪着自己,靠着那人的肩膀哭泣,想让那人来安慰自己。那人竟果真来了,而且让自己靠在他的肩头睡了好久,当自己意识到这点时,心里产生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甜蜜。

只是,那人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呢?听士兵报告说,张行泽刚刚触到那人的脉象,就起身独自察看张望泽的书信,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呢?那人举手投足间衣袖风流,风度天成,显然是一举一动,发自本心,出自本意,没有一点故意的装腔作势。对于自己的话,那人看起来也不动声色,似是毫无波澜,是自己多心了,还是自己压根就不该有那样的猜测呢?

方华奉命守卫在园门口,不时地向四周望望,君然端坐于园内亭中,出神地抚着琴弦。今日早饭后子衣出了府,由王猛跟着,直到午后也未回来。

呆子昨日与自己情意正浓,我二人情分,已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只是呆子,为何你的眼睛里总有伤痛之色?甚至让君然感到了离别之意?呆子,你并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可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君然在呆子心里,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抛弃的吗?是什么让你起了离开君然的心思?那到底是什么秘密呢?难道我二人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吗?那秘密竟有那么可怕么?

或许,呆子的秘密,张行泽大夫会知道。呆子在路上的时候,把他所有的一切都交给自己和夏婶来保管,甚至那封李靖的举荐信,也是到洛阳城郊时,呆子才从自己这里拿出来的。可那封张望泽写给张行泽的信,呆子却一直带在身边。呆子明明是很信任自己的,那为什么不将那封信交给自己保管呢?

直到呆子昏迷的那一刻,他才将信从怀里取出。自己可以肯定,那几乎是呆子硬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告诉自己那封信要交给张行泽。为什么会这样呢?

张行泽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看信,却在搭上呆子的脉象后,突然起身去察看那封信。那一封普通的家信,难道会跟呆子的秘密有关吗?那信里,会写些什么呢?张望泽当日在泗州城初次为呆子诊治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早上那波斯公主又跑了来,她没见到呆子甚是失望。那个姑娘对呆子也是一见钟情,呆子,你为何总惹起少女的情思?看那波斯公主的情形,只怕也不会轻易罢手。

越想越乱,君然轻叹一声,止了琴弦。那人在情感上,竟是如此胆小,明明很喜欢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不敢向自己表达。果真是母亲平日里说的,懂得花言巧语骗女人开心,在情感上胆大直接的,都是或已有妻室,或是在花丛中厮混已久的采花贼,最终将女子玩弄之后便弃之不理。反而那些看起来傻傻的,不懂得如何讨女子欢心的,倒是真心真意的,就如那个不开窍的呆子般!呆子,那个笨得要死,傻得一塌糊涂,又胆小如鼠的呆瓜!可天上地下,偏偏就这么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那人偏偏是个货真价实的呆子!

子衣从秀芳府上出来,暗自心惊,心中忖道,日后万不可再让其他人轻易靠近自己,幸而君然从来不象那个公主般,对这些事这么敏感。

刚刚回府,却见秦琼已在府门外,赶忙上前迎进去。那秦琼本是重情重义之人,既认子衣作朋友,听红拂讲子衣在路上受了重伤,便记挂在心,特地去寻了些贵重药材和补品,待子衣在府中休息一日,才上门来看望。子衣自是感激不尽,他二人不过刚刚相识,就劳他如此关照,果然是古人热道心肠,如此重情重义的朋友,在21世纪上哪里去找?

子衣见秦琼愁眉不展,知他是因为找不到母亲。秦琼乃是有名的孝子,有孝母似颛诸的美誉,他把母亲视为最重要的,而其母亲在洛阳被王世充扣押,攻陷洛阳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估计已是不幸遇难。那王世充因为降唐将被押往长安,叔宝又不能杀其为母报仇,自是忧愁。但子衣熟读历史,清楚记得这个胡族皇帝,到了长安后不久即被发配,在发配路上被仇家独孤氏一族所杀,而独孤氏实际上也是得到李渊的默许去报仇的。于是子衣宽慰他一番,又劝解道,王世充作恶多端,结怨甚多,必然不得善终,相信很快就会得到恶报。秦叔宝这才开怀许多,二人又畅叙多时,方才依依告别。子衣在府门外送叔宝上马,直到这位重情重义的英雄远去,才踱回府中。

忙了一天,已是过了黄昏时分,子衣念起君然,便去后面园子里寻她。君然正在屋内窗前读书,子衣见光线已暗,便为她点上灯火,道:“君然看何书这么忘神,都到了傍晚?天色已暗,小心伤眼睛。”

君然放下书,侧头望着子衣,神色如常:“正读《孔雀东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