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收了他的信,第二日来找他,神色倒有些怪,四少问靳筱可还想得开,她却笑了,隐约是觉得这问题有些傻,“小姐倒还好。”

四少咳了咳嗓子,又装作翻找抽屉里的烟。

四少倾了身子,偏要问她,靳筱想躲,却被他抓住了,追问她“我是什么味道?”

他今日格外好说话,连决明子不能同肝脏同吃的胡话,他也信了,靳筱侧了脸偷偷笑,又偏过头,抿了嘴一副平静的样子,“总也吃了这么久了,停下来也没什么的,”她又装作去看街边的糖人,“说不定,嗯,说不定决明子也有用呢。”

因出门出得晚,不多时太阳已烈了,靳筱便同吴妈去一处茶馆的包厢,喝些茶水。吴妈一面同她布置瓜子之类,一面笑吟吟的同她念叨今儿买了些什么桃子,或者蜜瓜。其实都是她一个人在忙活,靳筱便跟着她看,也觉得很有趣。逛街这种事,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光是看对方挑选,都能看出乐趣。

到了家,室友帮他将一封电报放在桌上,似乎是他弟弟寄来的。他弟弟在同颜徵北当值,后者是他中学的学长,几年前也在萨城留学,不过早已回去了,前段日子还结了婚。

“凡事还是男孩子可靠些”,这话她父母从前时常挂在嘴上,她煮饭的时候,给哥哥们端水果的时候,都常听到这句话,如今倒用上了,让她觉得解气。可见忠孝礼义这些东西,就像律法一样,打破了虽然不大好,但一时是真的爽快的。

说白了,人能压抑自己安逸享乐的本性,一半因为嫉妒,怨恨,另一半因为害怕失去的恐惧,向上爬可以减少这种恐惧,用掠夺更多东西来巩固自己的安全感。

她刚要满意地收起小镜子,四少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她身后传来,“你忘了,你我新婚的时候,你便染过我一回。”

从前尚且觉得堂堂顔府少爷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可如今看他一个舒家的座上宾,想要提前离席,说明白就是了,还抓着她翻墙出来。不提翻墙,被他抱着偷跑出来的,还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足以可见,四少这人,脑子并不很正常。

两个孩子都入了学,便可将保姆辞了,又省下一笔钱,靳国已算盘打得确实不错。信州城的天主教堂有几个洋人修女,看靳筱可爱,也愿意多教一教她,靳筱便从“inthebeginning,god&edtheheavensandthe&h”开始学,也因此她并不怎的会写毛笔字,反倒学了一手漂亮的圆体。

靳筱却顾不得回他,只扶着脑袋喊着叫莺燕放下手中的金项圈,她此时脸上只有真切的恳求,“快放下来,不然我人还没有到,便因为脖子断了要去医院了。”

四少将手里的烟头扔进垃圾桶,拍了拍身上的裤子,神色却十分冷峻,”下回你想来韶关,记得写了通行申请,让我签字批准了,”他拿起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帽子,往头上戴正了,帽檐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显得十分可怖,教顾嫣然也怔了,“不然我就把你绑到炮架上,射到省界外去。”

他较从前更魁梧了些,也不必用纨绔的形象掩饰自己,军人的挺拔已然展露无余了。

四少被她突然抱住,傻了几秒,又听出她声音里深深的担忧,“我瞧见了你的那些杂志,”她的声音嗡嗡的,甚至带了一点点哽咽,“我只怕你要丢下我,去革命了。”

她往吐司上撒着罗勒的碎叶子,四少是留过洋的人,想来也喜欢西式的早餐,她一边拿着小刷子往另一片吐司刷着蜂蜜,又一边去吩咐身边的莺燕,“去看四少起床没有。”

她动情时自然十分可爱,但并不是时时会同他动情,她撒娇时自然十分甜蜜,但并不是每一分娇蛮都是真心,戏子到了台下做戏,兴许有人捧场,但难得流了真情,却总有人质疑。

她喜欢四少的目光,喜欢四少眼里只有她的样子,四少的手握住了她的浑圆,唇舌从她的脖颈慢慢下滑,她却仍觉得不够。她的心里是莫大的空虚,并非是肉体上的,而是有太多想确认的东西,你喜不喜欢我的身子,你对我是否也是相同的欲望,会否我内心的无法抗拒比你的要多一点。她的手指扣在四少结实的肩颈上,轻轻地摩挲,她拿自己过往地经验去撩拨他,而她的经验又都是他给的,这样想着,她又动情地挺了挺身子,去讨要更多

如此她干脆大着胆子开了那一小坛酒,四少每每不许她与周青往来,说周青“赤色”之类的话,她都忍了,如今可算抓住了他的小辫子,靳筱往日不敢出的气今日有了发泄口,便鼓了勇气去翻平日里不许她看的那些书报,总归这些书可不是她买的,禁书配禁酒,让她豪情万丈。

她这样一幅忠厚的模样,八面玲珑,却还是差了一份为仆的忌惮,让人察觉出不同。靳筱却没有说什么,只在藤椅上斜了斜身子,躺地更慵懒了些,“那你倒说说,四少做什么突然要喊我去舒家呢?”

她轻轻捂住心脏,原来喜悦是这样,忐忑是这般,这些都是她很少会有的情绪。四少看她傻乎乎的样子,轻轻挑了眉,他听见靳筱小心翼翼地开口,“诶,那你要不要去看看?今早开了一些木芙蓉。”

她鲜少如此认真地同他说话,身上的幽兰气息,也让他内心平静了一些,颜徵北冷哼了一声,手上的力气稍稍放了些,“我自然挑剔,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爬我的床?”

四少已微笑着开口,“怎么听着雨声了,吴妈,去看看外面。”

“家中可还好呢?真是劳烦嫂嫂照看。”靳筱吹了吹手中的茶,干脆帮柴氏开了题。柴氏自然接下她的话茬,“妹妹是知道的,马上要换届了,就那采办的位置,怎么着也该是你二哥的,唉,可是这世道,总不是一个人能力说的算的。”

靳筱又嗑了几个瓜子,叫了莺燕来,“去问问四少,我兄嫂来了,晚上要不要回来一起吃饭?”

靳筱微怔,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只觉得身体里涌出一种复杂的冲动,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从后面搂住了四少,不让他走,“不要……”

这类信她往往回复以“勉力为之”,或称自己在颜家处境十分艰难。母族荣华虽与她的状况亦有关联,靳筱却不乐意求这类人情。倒不只是觉得丢脸,而是她兄父便是居了高位,大抵也不会关心她的情状。

吴妈看她发了高热,赶紧寻了医生来,却除了水土不服也说不出什么。

“受气?”四少没有接她的茶,嘴角带了冷笑,“你倒是说说,谁敢给我气受?”

而每月的针线钱,就是她的高薪了,靳筱喜滋滋地翻开新的杂志,却收到莺燕的通报。